张越虽然没有瞒过刘敏有对象的事,但也从没让两人见过面。只挑好的地方跟母亲说,把她哄得开心又自豪的,祈祷着能瞒一时是一时。
张越年过二十五,刘敏一直催着结婚,想着对方这么好的条件,家要赶紧成了才好,自己孤家寡人这么多年,她只希望儿子的婚姻要美满幸福。
但不管怎么催怎么问,张越一直说不急不急,丝毫没有思考这件事的打算,加上对方从来没露过面,刘敏实在忍不住了,偷偷去了一趟北京,找到儿子的住处,发现她一直苦苦盼望的儿媳妇,居然是个男人。
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
刘敏觉得天旋地转,她的天都塌了,觉得日子再没一点指望了,当场气得撞墙寻死,最后是打了120到医院住了几天院,昨天才回到海城的。
张越被刘敏逼着把她天天挂在嘴上引以为傲的工作给辞了,硬逼着把人带回来了,和那位远在北京的顾先生就这样暂时分离了。
赵其迟迟难以入睡,想跟易安说这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又顾忌到易安这种直男听了这种事会不会不能理解得了,索性就没说了。
她在手机列表里翻到张越的名字,点进他的主页,光秃秃的没有内容。背景是个普通的风景照,镜面的湖映出两侧连绵山脉,草地绿莹莹的,湖边有两个骑马的牛仔。
赵其扫了一眼,突然僵住,再次点开背景图放大去看,一下就懂了:骑马的是两个男人。
是的,很隐晦,没什么引起人怀疑的地方,可知道这件事后,这些就成为他心之所向的证据之一了。
除了觉得意外,赵其只觉得满心遗憾。在妈妈恨不得拿一把尺子逼着长大下的张越,本应该是在循规蹈矩的模具里过活,活出刘敏早已规划好的完美人生剧本里的。就算肉身离家很远,灵魂也应该始终困在这里的。
可在没有试错成本的条件下,他敢于迈出这不被世俗认可的这一步,而他的背后是封建保守的小县城,是望子成龙心切的母亲。
他依旧这么勇敢地做了。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张越完美人生走向毁灭的预兆,可赵其却觉得,或许从他迈出这一步开始,张越的人生真正地开始。
赵其睡不着,起身上厕所。刚开房门,突然听见进户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声。很轻,可夜太安静,这声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她是彻底没了睡意了。
犹豫一会儿,她还是打开了客厅和餐厅的灯给自己壮胆,轻脚走到家门前,打开猫眼看。
这一看,赵其意外地瞪大眼睛。
张越在他们两户之间,正直愣愣地站着,给自己点了根烟,随后人影消失,台阶上传来两步声响。
赵其开了门,本坐在门口的张越瞬间抬头,望见她后才放松下来。
几个月没见,却已经没了打招呼寒暄的力气,只是扯了下嘴角,苦笑了一下。
门口被何温英扔过的大袋子正被张越攥在手里。
赵其拿了桌上的家钥匙和手机又出来,把门关上,悄悄在张越旁边坐下来。
张越略意外地瞥了旁边瘦小的少女一眼,自觉地向旁边腾出了点位置,笑道:“不怕我有艾滋?”
这声音还是这么温柔。听着像山涧流水,好干净,虽然说得是这样心酸自嘲的话。
赵其摇了摇头,只静静地盯着被感应灯照得暗黄的理石地面,旁边的人正把塑料袋里包装精致的补品一样样拿出来放在台阶上,把塑料袋折了两下伸到赵其身下:“只能委屈你了,女孩子不要直接坐在地上。”
赵其抬身任他把袋子铺好,一点也不觉意外,张越哥哥一直都是这样,对谁都温柔至极。
张越也不问她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只一根接一根抽着烟,脚边放着一个玻璃烟灰缸,他甚至没有直接弹到楼道里,反正有清洁工要收拾。
深夜使然,赵其的心酸软起来,深深的无力感跟这浓稠的夜晚一起笼罩住她:张越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得好,从今以后,就要受到数不清的白眼过活,脊梁骨要被戳烂了。
大家怎么忍心的呢,一个一直很完美的人出一点错,大家立马就给他盖棺定论了,好像忘了这二十几年来所有的笑脸。
赵其偏着头看他,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澄澈,尽管埋进许多无奈,却看不出有悔恨之意。
“他是个怎样的人?”
张越下意识弯了眼角:“一身的臭毛病,脾气也不咋滴。”
赵其跟着笑了起来。
“他是我爱人。”
火星跳跃在他指尖,消失在他漆黑的瞳孔中,他望向楼道窗外的深空,似乎已经看到了和顾远方畅想的未来。
赵其眼角微微湿润,跟着他一起感到希望满怀,或许一份相信对于走向光明也是不可缺失的。
“我们准备去加拿大结婚,那里的同性恋是合法的,他也想去看看落基山脉。”
烟灭了,张越眼中跳跃的光也消失,明明在讲这么值得期待的事,他的眼好像又变得灰蒙蒙的了。
赵其揉了下酸涩的眼,从心底里为张越感到骄傲,感到幸福,希望他和顾先生外世俗中能走得长久,人人都唾弃他,偏偏人人都缺这一份洒脱。
她站起身来,手覆上张越的肩膀,轻拍了两下。
“很酷,真的。”
张越笑得温润,回拍了下赵其的手。
……
回到床上准备重新睡时,赵其才惊恐地发现,她不知道怎么的又误触了和易安的聊天页面,而这通电话还被接通了,到现在已经持续半个多小时了。
赵其浑身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摁了挂断键,“嘟”地一声后,通话时长43分的消息出现在小绿框中。
她盯着这页面愣了几秒,突然又懊悔地把脸埋进被子里:这幅心虚的模样是干什么呢,人家半夜接你电话,好歹问一句呢。
赵其在聊天口编辑着,写了删,删了写,纠结得咬嘴唇,打出一个“不好意思摁错了”来。
还没等发送,易安很快发来消息。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你也是。
却一下冲散了赵其酝酿的全部困顿。
夜真的很长,长得能容得下少女所有的祈愿和为一人所动的心流,在世界都安静时,只有她和易安一起分享呼吸时,她才似乎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希望漫漫长夜能带着她眺望的勇敢,向往的未来一起奔向尽头,奔向曙光。
……
早晨起来,赵其胃反酸水得难受,大口喝了些温水才缓解了一些。而何温英昨晚跟那些姐妹唠家常太晚,没起床做早餐。
赵其正好也不想吃,翻冰箱里找了一圈,最后拿了袋牛奶走了。
一路上,和赵前明没有话,尽管平时也是这样沉默的氛围,但今天多了些尴尬,至少赵其是这么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