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这个?”
昏暗的楼道内,楼梯斜面下,堆着装修房子留下的建材残渣,厚厚一层灰旁,一人被摁在冰凉的砖面墙,身体止不住地抖着。
“我问你话,聋了?”
易安站在碎瓷砖旁边,俯视着被掐着脸锢在墙上的人,手里捏着还沾着石灰的钉子,足有手掌一般长,尖锐处正抵在面前人的脸蛋上。
高馨的脸颊疼得要麻了,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恐惧却不敢用力,生怕对方没控制住划了自己的脸。
她僵硬地摇头,双眼皮褶皱深凹进去。
造谣被捅破实锤,魏钲一引头,又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人说她搞霸凌,欺辱同学。
放钉子的事虽然她死不承认,但也几乎没人信,连学校也是,风声太大,还是叫了家长,孙敏亲自到班里来接的,对校领导们笑脸相迎,还带了礼物。学校顾及她爸捐过的款,光让领了人回家反省,没走形式上的东西。
她气不过,刚回家又跑出去,想去赵其家堵她,发泄再教训她,简直活腻了要跟自己作对?
可没等到目标,下楼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她露头的瞬间就被掳到了楼梯后面,便是眼前这一景象。
“你猜猜呗。”
“猜……猜什么?”
高馨的鼻音很重。
易安眸微眯,笑意也发凉,咬字轻轻地:“猜赵其缝了多少针。”
漆黑瞳孔骤然缩小一圈,高馨牙咬得发疼,也能感觉到钉尖压迫下陷进去的肌肤。
“或许你也可以猜猜,”易安手微微用力,笑意更浓,“猜我怎么转学过来的。”
高馨又疼又崩溃,喉咙里滚出几声呜咽,易安的手臂硬得她用力的胳膊已经发酸,可也阻挡不住他摁下来的趋势。
易安慢慢贴近,面目硬朗的线条快要刺痛对方的眼睛,钉尖悄然在细嫩的脸上游离。
到这双漂亮的眼睛下面时,他的手突然用力:“我戳瞎了一只眼睛,你知道那血能崩多高吗?”
高馨脸色瞬间苍白,以往看面前的人有多少迷恋温存都已荡然无存,至少这一刻的他,只是魔鬼的化身。
“好像你账号粉丝还挺多的是不是?”
易安捏着她的下巴,在她面前玩着钉子,浅笑着:“叫什么来着?”他晃了晃手,声音低下来:“刀疤女孩?”
“别折磨我了!我求你了……你到底要怎样!你到你要怎样——”
高馨奋力挣脱,高傲的自尊让她忍受不了成为低位者被人威胁,可她的恐惧却实实在在,眼前的易安根本不是她印象里的有着高价值的花瓶。
她才意识到,只要易安想,完全可以成为比她还疯狂的人。
易安摁住她脑门,将她倾泻这一瞬间的强势都堵回去,表情已经不耐烦,抬手,钉尖似乎泛着寒光,在高馨的瞳孔中直直刺了过来。
……
房间内,赵其把教材,练习册,试卷和笔记本在桌前罗列好,做好了自学一段日子的准备。
右手活动起来只能伸着中指,剩下的手指一起发力,像个鸡爪子,竟然有点滑稽。
但再滑稽也没有刚才高馨给她发来的信息荒唐——她居然跟自己道歉。
一条接着一条,言辞恳切,把错误承认得很干脆。
但话里话外也能读出一份焦躁感,一种急于获得原谅获得回复的渴望,一猜就知道,可能是被学校还是家长逼着,做个形式上的自我安慰罢了。
赵其看了几句便把手机静音扣过去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想要一个道歉,想要一份真切的愧疚。被恨意侵蚀的瞬间甚至会想象她怎样下跪求她的模样,想她怎么被万人唾弃,引以为傲的容貌怎么被摧毁,一切能想到的报应全部落到她头上。
可手指被硬生豁开的瞬间,内心最后一丝希冀也没了,转而陷入无尽沉寂,她已经对于这个十七岁的少女的良心彻底失望了。
未来她可能还是会活得光鲜亮丽,或许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再无恶毒面孔。
可那天抹在她脸上腥热的血,一定是她日后通往地狱的判书。
赵其截了图,在聊天框上方还是“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时,把对方删除了。没一会儿,好友栏下面出现小红点,点开新的朋友,果然变成了一堆污言秽语。
听说过了这学期,她就要去瑞川培训了,可能也等不到处分时间结束了,以后再不会交集了。
点开和易安的聊天框,选择相册,刚选中这张截图,门把手猛地被摁下,快速摩擦的声音像摩托车引擎般震耳,赵其心脏下坠,手下意识地哆嗦一下。
背后发凉,她轻轻放下手机到教材上,但也还是被何温英抢走,看了一眼后直接摔到床上。
一声闷响。
赵其头都没抬。
但她先拿到了主动权:“我已经说清楚了,我的手是被凳子底下的钉子划伤的,缝了针也打了针,不跟你要钱的,但暂时也上不了学。”
何温英沉默着,手摸着教材光滑的封面,一本又一本地看一眼再放下,好像真对她学什么感兴趣的模样。
最后一本书摔下来,她才开口:“赵其,你还当我是你妈吗?”
赵其呼吸滞住,吐出闷厚的一口气,想开口却被无力感侵蚀,便也哑了声,唯叹息的尾音久久飘荡。
沉默永远是何温英触发技能的开关,她拢起刚刚摆弄过的几本书,用力砸在赵其身上。
“我生你时候是全乎的怎么养成哑巴了?谁家凳子上有那么长钉子?还缝了针,让人弄回家来,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算了?”
赵其看着身前的书落下唾沫点子,胸口发凉,或许这是她回家以来一直躲着何温英的原因吧,永远也得不到期盼的反应。
深吸口气,她问:“所以你是觉得,我应该跟放钉子的人要点赔偿,是吗?”
何温英抱着肩坐到床上,瞪大眼睛:“那不废话吗?你是路边的狗啊谁都能踹?我怎么生你这么个窝囊废?”
话没说完,赵其扯出一丝凉笑来,点点头:“那你去要吧,多要点钱,我也算没白受伤,还能补贴家用……”
后脑挨了一巴掌,何温英跳到她面前来,眼尾的褶皱像能挤出苦水来,指着赵其受伤的手:“这小手,啊,我平常不让你干活,细皮嫩肉的,缝十一针,那得多长一条口子,得疼多长时间?得多久能好?你还学不学习了?说划咱们手就划,说让回家就回家,这不欺负人吗?”
脑袋还麻麻的,赵其整个人愣住了,意识到何温英说了些什么,喉咙被堵得发疼,鼻腔间酸意涌动。
何温英拿衣袖随便抹了一把赵其的脸,语气还是那样:“哭什么哭,闯祸的时候,你胆子倒大着呢,又打人又是血字,这么有能耐怎么还能让人欺负了?”
赵其的声音被鼻涕塞得发闷:“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你老师晚上不是在学校吗,走,现在就去找那个放钉子的,咱们报警。”
说着,何温英攥住赵其的手腕把人拽出屋内,已经拿起柜台上的包要到门口去穿鞋。赵其往后收着力,用力地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回来。
可何温英一只手的力气大得无比,赵其小臂被捏得发痛,伤口这时也跟着疼起来,她在身后一直摇头。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何温英的工作服洗得褪色,背后有汗渍留下的一个个白圈。
那天在医院里,就是这样的工作服,就是这样的狼狈模样,和郝月凤穿着精致站在一起,深深刺痛赵其的眼睛。
“算了……真的算了……不要去了,妈妈……”
哽咽让话不完整,她近乎拖拽着母亲的衣摆让其停下来,抱着何温英腰侧,赵其慢慢滑到地上。
被划痕盖住亮光的廉价地板上,是赵其的膝盖和站着却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的躯体。
工作服上有车间味儿,有汗味还有淡淡的皂香和何温英的体味。赵其脸埋在其中,伤口处就那样猖狂地叫嚣起来,拉着浑身的痛觉神经一起疯舞,她痛得发不出声音来,喉咙里鼓出来的呜咽像失声人的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