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初晨阳光肆意,照得赵其觉得些许晃眼。风已经不凉了,划过小臂时适宜得舒适,树叶是透明的生命,阴影短暂路过她身上。
一大早,何温英把她从被窝里拖起来,拉开她紧闭的窗帘,刺眼的光线闯进,她新的生活也强行进入。
难得在大清早吃了顿饺子,她的手也终于不会时常发出尖锐的疼痛,这些天过得这样静谧,这么幸福,忽然又让她继续上学,赵其惊喜的同时,不安也涌上心头。
易安昨晚扯开了话题,只说些重新上学后嘱咐的话语,并没有提到自己。
赵其已经猜到些许,但她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家庭使点小钱都能让她快些回去上学,易安就更不用说了,为什么还没有让他回来呢?
是易安不想回去吗?
她不知道。
这种时候,她又不敢坚定的去揣测了。
刚踏进教学楼,赵其看到在大厅值日的李尹凯。
他正划着水,条件反射瞟一眼路人,这一抬头可差点摁断脆弱的塑料拖布。
“我去!”李尹凯跳到赵其身前,激动得忘了边界,手直接搭她肩膀上,上下左右把人打量了一遍。本想来套官方的问候,可看对方倒比在学校时更红润的脸,冒到嗓眼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回来得太早了吧?”
赵其默默把他的手推了下去,只朝他笑笑:“大家都回来了吗?”
这个大家,心知肚明。
李尹凯的惊喜收回去了,他抿着唇,又拍了拍赵其的肩膀,闭着眼点了下头。
赵其的唇角微微耷怂下来。
她都能一起回来,那易安没有出现的原因,只能在他自己。
刚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的目光便下意识看向自己座位的后面,直到视线还是撞上冰凉的原木色椅背,最后这一丝不合理的希冀终于灭了。
沉寂又回到这张脸上。
再看向那位罪魁祸首的大小姐的座位,桌子上堆满了她的东西,人先她一步回来了,座位却是空的。
早读声像拔了水塞的洗手池,一点点被抽离,直到彻底安静下来。班里的目光齐齐看过来,又瞬间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后排,乔丝语在空中张牙舞抓,挤眉弄眼朝赵其打招呼,就差喊出声来。
前面的董怡挪到高馨的座位上,在桌底收拾着什么东西,闻声抬眼瞥向门口,眼神是淡漠的,甚至是阴冷的,但也不屑于停留多于一秒的时间。
第一排,陈言靓埋头在课本中,隔绝一切外界因素的变化感知,不为所动,她还是以前的陈言靓。
不过是和赵其成为朋友之前的陈言靓。
这屋里的一切,那张空荡荡的座位……若不是她手指上扭曲丑陋的伤疤,这近一年的是是非非好像从未存在。
……
芭黎春田。
那台熟悉的迈巴赫从容自然停进车库里,平时安静的会客厅难得有了谈话的声音。
易安停在楼梯拐角处,提着书包的手僵硬着,每走近一步,厅内的对话声越大。
慢慢地,起了女人隐忍又娇怪的啜泣声。
空调调得莫名让他感到冷,小臂起了一层鸡皮。一股凉意从胸口窜到喉间,他忍不住深呼口气。
怕什么,来什么。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小安啊,快吃早餐嘞,易先生来了,在厅里呢。”
阿姨端着东西经过,见到易安,喜笑颜开。
一个外人,虽伺候这么久,这家里的情况却什么也不知道,只当男主人工作在外,不常回家。
他们夫妻两人,虽离心,骨子里的淡漠却是如出一辙。哪里只对家里的保姆什么也不说,就连易安这个亲生儿子,又清楚地知道些什么呢?
包括自己的命运。
桌上,冷白的纸张,“复学申请”几个字被加粗强调,笔画间凌厉如刃,直扎进易安的眼睛里。
微红的手背布满青筋,他捏起那张纸,纸张下又叠了好几张别的,一眼扫过去,发干的唇抿得更紧,指尖捏得发黄也没发觉。
“安安,爸这段时间的工作忙完了,来看看你。”
秦玥没说话,只有吸鼻子喘息的声音,手里的纸由易世言递过来。
也没有看一眼儿子,或是顾不上,或是心虚。
易安没应声,机械般读着这些文件,末了手一松,一摞纸打在理石台上清脆地响。
面前的父母,和离一年后又以情深未止模样出现的这对中年夫妻,落在他眼里,只像一张无形的钢丝铁网,一面是现在的他,另一面是赵其。
那个穿着棉服苍白阴郁的赵其,那个穿着吊带裙娇俏明媚的赵其。
也有一年前的自己,某条生命未陨落前,那双眼睛清澈得能装得下十六岁所有的意气和单纯的易安。
“不太巧,我今天要回学校。”他晃了下手里的书包,包带划过易世言锃亮的皮鞋。
“但也算看过了,还活着。”
易世言的脸色马上冷下来,手腕撑着膝盖,慢慢倚在沙发背,颚角因为咬牙鼓起一瞬。
桌子上是高阳一中的复学申请,他的学籍,从头到尾都没有试图从高阳转出过,在尚明中学,他一直交着高昂的学费借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