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啊,咱们灰姑娘来了啊,你的水晶鞋呢?”
轻佻的语气,每个字都浮在声线上,她笑起来,洁白的门牙边沾上了点唇蜜,嘴唇是亮苹果色的。
鞋又是双新款,鞋边白得刺眼,显得赵其氧化成暗黄的鞋很脏,很破。
董怡坐在高馨的床上,懒洋洋地倚着军用被,里面的叠被神器被挤压得变了形,咯吱咯吱地响。烟雾缭绕,掉下的烟灰把墨绿的被子烧出个洞来。
其他人在帮着高馨整理行李,收拾垃圾,甚至给她打包好装进拉杆箱里。
赵其有时在想,大家这么顺从高馨,甚至主动讨好她,取悦她。到底是因为对于怕被盯上的恐惧,对于合群的趋从,还是说因为角度不同,她看不到的时候,高馨也是个很好的人?
屋里弥漫着厚腻的奶味儿,和烟味儿混在一起,吸进胸腔里让人反胃。
她所谓不整洁的床铺,何止是不整洁,简直就是恶心:十多盒品牌盒装牛奶,从中间或是顶部被暴力抠碎,全部扔到她天蓝色床笠下的床垫子上。
这些盒子以奇异的姿势倒在床上,好像从中能看出他们被扔过去时的力度和动作。干净的墙面也喷溅上不少,滑下条条清晰的路径来。
量太多了,廉价单薄的床垫早已经饱和渗透,沿着深蓝的铁床沿一滴滴落在灰白的瓷砖地上。
评价一个人的好坏,要看此人所为之下限,对吗?
高馨。
赵其立在门口,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只盯着那张狼狈的床,空洞,专注,像是透过这一幕寻找着什么。
“你什么表情?这一盒很贵的,你喝过吗?”
高馨倚着床腿,环抱肩,语气依旧。
“我拿不走,你买不起,这不正好,请你喝,去舔吧。”
话音落,屋里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赵其终于慢慢把目光从床上挪开,眼皮懒懒一抬,看向气焰嚣张至极的某人。
她刚才在想,现在的她,还和这张床一样,因为没人眷顾,只能任人践踏,毫无反手之力吗?
“高馨。”
赵其从容走到床边,拿起倒在床边的牛奶盒,剩余的汁水从破口处全部滑下。
“这么久了,你骂人还是只会拿穷说事。”
高馨几乎瞬间站直了身子,敛了笑意,突然一阵莫名地慌乱。
这个赵其,从进来开始,没露出一分怯意就算了,但这是她在自己无数次的明嘲暗讽下,第一次直面自己的穷。
以前一欺负赵其,她就像被摁了开关,用不着把话说得有多难听,这人自己就先把自己攻陷了,作出一份受挫的怯懦委屈的样子来,十分满足她的掌控欲。
掌控别人的情绪的欲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她高馨,这个贱人已经完全换了副嘴脸?
她以前可是连有底气地叫出她的名字都没有过。
上位者带着优越感鄙视着下位者的劣势,可当后者抹去自卑自弃,接受缺陷,前者的优越还从何而来?
但以高馨的脑袋,当然想不通这些事,这些微妙的不安只会转化为恼怒。
“你他妈说什么?”
赵其轻捏着牛奶盒,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我很好奇,如果你跟我一样贫穷,你嚣张的底气还有没有?”
啪——
手指轻轻一抬,空牛奶盒落在地上,极轻的响声,落在高馨心头上却震耳欲聋,心跳已经有了加速的迹象。
场面开始有意思起来,董怡来了兴致,烟不抽了,从兜里掏出手机,举得很低,偷偷拍下高馨气急败坏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模样。
但嘴上还不忘帮衬着:“那人家就是有钱,你能怎么着?”
被帮的人听了这话可一点也没觉得高兴,她无暇顾着董怡,手动一下想指赵其,但恐先乱了阵脚,就先扶着行李箱冷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穷逼啊?生错了胎,你怪我?不如你叫我声妈,我可怜可怜你点,至少……”
她低着头,瞄一眼赵其的鞋,又欣赏起自己脚上的最新联名,笑道:“至少我会给你买双新鞋,我也没有时间进局子里,你说是不?”
旧事重提,屋里又是一阵哄笑,但也有没作声的,收拾的动作也慢下来。
赵其挑了眉,好奇般地看着高馨得意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
高馨这次真稳不住了:“你个傻逼笑个屁啊?”
赵其只是望着她,语气平淡得像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现在我是真的觉得你可怜。”
屋内彻底安静了,收拾的人也不敢再有动作。
高馨的无声崩溃已经充斥整个空间,每个人的汗毛都在集中精力等待马上到来的风暴。
董怡手机还举着,人也已经愣了,烟快燎到手才回过神来震惊。
“我可怜?”高馨的尾音已经有些抖,她踢开行李箱,几步逼近到赵其面前,快和她贴着脸,“我请问你呢,我哪里可怜,嗯?”
对方的睫毛快要扫到她脸上,赵其盯着这对漆黑的瞳孔,隐约能看到轻微的颤动。
一种来自恐惧驱使的慌乱。
她再次嗤笑,学着高馨平时讽刺人时的轻佻语气:“我可怜你是个空壳,所有的底气只能靠拼命寻来的东西。”
这双漂亮的眼徒然瞪大,赵其也趁机向前一步,逼得对方不自觉地后退,“怎么样?是不是怎么也填不满?有人一忤逆你,不承认你,你是不是要抓狂了?”
屋内一下下飘荡着大喘气的声音,像是吹到了波浪上,印满了极力压制的痕迹。但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告诉赵其,也告诉在场的所有人:高馨被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