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畔,楼外楼。
夕日欲颓,沉鳞竞跃。
天边暮色沉沉,不多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小雨,雾雨蒙蒙如层层轻纱飘浮人间。湖面乱雨连珠滴滴点点,宛如水银倾泻落地,乌篷船摇摇晃晃,悠悠然然地行着,与这烟雨朦胧的天上人间一起,成了一副绝妙的黄昏烟雨图。
步伐优雅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踏上青石小桥,锦衣玉带的公子哥骑着马跨过石桥,油纸伞一朵一朵地撑开,竟像是沐浴在烟雨中盛开的花儿一般。
雨点儿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犹如一曲湿润的江南,无双撑着伞,目光落在身边林浅被雨微微濡湿的鬓发,一边和着她的步子向前走着,一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再三犹豫之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潇潇细雨之下的人影模糊,少年温热的手心握住她的肩头,温柔而珍重。
林浅睫羽微颤,默默往前走着,心头却如这一场烟雨,弥漫着湿润的温情。
步履相和之间,两个人的衣摆交缠在一起,便是无声的缱绻旖旎。
推开楼外楼的窗,西湖风貌尽入眼帘,近处随风摇摆的绵绵柳枝,雨滴落湖层层漾开的圆圈,连远处的翠色青山,巍峨矗立的高塔,若隐若现的水天一线,全部被一框窗景收入其中。
烟雨江南,天色微沉,整一片天地像是一只颜色古朴的青瓷。
“楼外楼的雨景果然名不虚传。”
高楼之上,林浅凝望着窗外景色,语调轻柔。
厢房里一张檀木圆桌上的饭食冒着袅袅热气,食物的味道比一切故意的香料都要抚慰人心,尤其窗外下着迷蒙细雨,众人撑伞避雨,我坐在温暖的室内,眼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更叫人心中暖意融融。
身穿青色衣衫的侍女端着食盒来来回回,脚步轻盈得像是一片云。
清炖燕窝鸽蛋、单笼金乳酥、乳酿鱼、三脆羹、羊舌签、水母脍、花炊鹌子、龙井虾仁、肚胘烩鸳鸯炸肚、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鲜虾蹄子烩南炒鳝……林林总总加起来二十几盏,每一样都精巧绝伦,凝聚了无数人力心血。
酒楼有酒楼的吃法,楼外楼这种地方不可能做什么家常的把子肉菜丸子一类,一张席面几千两雪花银,谁能与你做家常菜?
貌美侍女着雨色青衣,水葱一般的手指握着象牙筷,低眉站在一边顺着客人的心意布菜,当真秀色可餐。
不过林浅瞧着无双看着侍□□雅又慢吞的动作神情带着几分急切,心里一笑,道:“不用布菜了,给他剥蟹就行。”
侍女顺从地放下公筷,拿起工具认真剥蟹。
无双终于自己掌握了夹菜权,下手麻利地往自己看上了的一盏西湖醋鱼那夹了一块,不等侍女阻止往嘴里一放,一嚼,一股冲天的腥味在舌尖炸开,又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在无双把它吐出来之前直击胃部,让他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yue~这什么东西?这么腥!”
无双飞快吐干净那一口毁天灭地一般味道的鱼,难吃得他直翻白眼。
“请问这条鱼是趁着外面那条湖干的时候特意从湖底积了几十年的淤泥里挖出来的吗?我刚才吃的时候差点怀疑我含了一口醋跳进湖里生啃了一口没洗干净的活鱼!”
无双愤愤地瞪着那盘鱼,似乎想用眼刀把鱼碎尸万段。
旁边在剥蟹的侍女似乎有点想笑,脸上肌肉抖了一下,眉毛一跳,但忍住了。
正在给林浅布菜的侍女筷子一颤,夹着菜的菜差点掉下去。
林浅看了一下那道菜,再看看无双好似被鱼咬了一口的表情,十分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这满桌子近三十道珍馐美味,每一道的做法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金贵,你怎么唯独挑了一道最……呃,最有故事的?”
一边让人赶紧端上来清水给他漱口,一边忍不住笑,“这道西湖醋鱼是扬州的特色,相传古时候有姓宋的两个兄弟。有个恶霸看上了宋家大嫂,就把宋大害死了。剩下叔嫂二人求告无门只能跑路,临行前嫂子给小叔子做了一条鱼,口味是又酸又甜,寓意人生有酸有甜,并告诫小叔子将来日子如果甜美了不要忘了这辛酸的往事。”
林浅语调轻快地讲述着那盘差点让无双当场看见无双城师祖的名菜背后的故事,明显是幸灾乐祸,像一只坏心眼的猫咪。
“小叔子忘不忘得了我不知道,反正我估计忘不了这个味道了。”
无双漱了口,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条最角落的鱼,叹气:“做成这样,这条鱼死得冤枉啊。”
很是哀叹。
这下剥蟹的侍女忍不住出声了,年方二八的俏丽姑娘眉眼清秀,说话温温柔柔,像是外头屋檐下滴滴嗒嗒的落雨:“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西湖醋鱼这道菜自传承以来就是如此做法如此味道,虽然名声远扬口味新奇,本地人并不爱吃。但凡是外乡人来此都少不了要上一份,我们掌柜的劝过也无用,后来但凡外乡人进了楼吃饭就赠一份醋鱼,今日的这一份就是我们楼额外赠送二位的。”
“因着姑娘的席上不缺这一道菜,我等也不见二位偏好,便想这菜品口味确实出奇了些,就想回了掌柜先撤下去,不料公子已经瞧上了它。”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无双运气和眼力太差了一些,自力更生夹的第一口就是一桌美味里唯一的炸弹。
林浅笑够了,对侍女们点点头让她们下去,嘱咐上酒过后看着似乎被西湖名菜搞出心理阴影的无双,稍微收敛了嘴角的笑,只是眼睛里还是有些许亮晶晶的余韵。
“呐,这怪我,请你来却没安排妥当。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可惜再三出现差错。”她装模作样地叹气,胡说八道,“难道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警示,告诫我们注定殊途不能过分亲密,不然就会厄运缠……”
无双一下捂住了林浅乱说话的嘴,想起下午二人意外之下的亲密,脸上登时飞了两朵红霞,又因为掌心她的双唇带来柔滑湿腻的触感,叫他更是心中一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会。”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在林浅潋滟清光一样的目光下竟然比当年师父看着他练剑还紧张几分。
“你不要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管是这条鱼还是……你的魅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