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叔叔本来是明天的车票,由于昨晚那事儿,临时改签到了今天。
『你爸问及我,我会说没有碰见你。注意身体,早点回。』
郁濯青字写得也是漂亮极了。
容墨返回房间,将纸条揣进背包的内夹层,放进了行李箱。
赶到李师傅家时,早市已经快打烊了,客人们见了他开玩笑道:“以为小徒弟不干了呢。”
容墨眼力见不错,看到李师傅在盛粥,连忙就跑过去接下碗勺,笑着回应客人:“睡过头了,实在不好意思。”
“李老板得扣工钱了吧?”
李锦湖一言不发,埋头继续做活。
整个上午,李师傅都没有怎么说话,容墨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异常来了。
收工后,容墨在后厨洗碗,透过厨房那面锈迹斑斑的窗玻璃,他看见李锦湖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打盹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老人很孤独。
他没来得及向郁叔叔打听关于李师傅的底细,关于他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开着包子铺,又为什么在零九年放弃制墨。
只是在这些天近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除了无情的支使和劈头盖脸的责骂,李锦湖多数时候,留给他的还是一个独自忙碌的、苍老的背影。
刷过碗,容墨准备接着砍昨天剩下的柴火。结果到院外一看,堆在墙角的干柴已经全部被砍完了。
砍柴一直是容墨认为最累的活,却也是他最不会偷懒的活。
“师父,您怎么自己把柴火砍了?当心别闪着腰。”
李锦湖冷哼哼:“你没来的时候都是鬼帮我砍的。”
容墨挠挠头,看了眼院子四周,一时不知道今天该干什么了。
“你怎么还不走?”李锦湖睁开眼瞅了瞅他。
容墨插着口袋走近:“我去哪?”
“郁濯青都回去了,你还不走吗?”
容墨说:“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回去?我还要跟您学制墨呢。”
李锦湖爬起来,看着他:“你当初想从我这买墨,是不是就为了送给他?”
容墨眼神闪躲,但没否认。
“呵。”李锦湖嘲笑道,“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愿意来吃这么大的苦。”
容墨慢慢翘起嘴角,摇了摇头:“好处…暂时还没给。不过日后少不了。”
“别把人想得太好了。”李锦湖仰头望了望天,起身进了里屋。
容墨不知道李师傅说这话什么意思,郁叔叔当然是很好的人,连拒绝了他的表白也会挂念他身体的人。
“师傅,今儿还要做什么活?您尽管吩咐呗?”
话说完,只见李锦湖拎着只箩筐从里屋走出来。
“上山。”
“上山?”容墨自觉伸手接过箩筐。
筐里放着两把刀,一根竹筒,和一些形似贝壳状的盛装物。
“上山做什么?”容墨愣愣跟在后头。
李锦湖背着手大步向前,迈下台阶,说道:
“找漆树”
制墨第一步,割漆。
-
这是容墨第一次见到大木漆。
灰白色的树皮,用漆刀在上面划出一道口子,再将蚌壳插进划口下方,乳白色的天然漆就会顺着划口流进蚌壳中。
容墨看了半天,跃跃欲试,而李师傅却坚持不让他动手,说割漆的讲究多,一般人会有过敏的风险。
容墨心性好强,胆子又大,声称如果第一步就袖手旁观,那这方墨的制成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拿起漆刀,学着李锦湖的手法,任性地割完了最后几株漆。
收漆结束,第二步,就到了炼烟。
混合生漆、桐油、猪油、松油,放入碗中,用灯芯草点燃,使其生烟。劈开竹子做成脚架状,叩定同样大小的碗盏放在漆碗之上,用于接收烟灰。容墨在李师傅手把手的指导下,炼烟前的准备还算一切顺利,要说最困难的,得属取烟的过程。
由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刷一次烟灰,容墨为此熬了几个大夜。
烧烟时房间内密不能透风,时间久了,浓烟便会弥漫整个屋子,容墨虽然戴着口罩,但额头眉眼依旧被油烟熏得漆黑。
夜里温黄的灯芯将屋子照得蒙蒙亮,有时李师傅睡醒了,也会陪着他一起蹲点刷灰。
一老一小坐在地上,背靠着背。
“师父,你说,我把这方墨做出来了,郁叔叔他会喜欢吗?”容墨盯着窗外的月亮说。
李锦湖哀叹了口气:“他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他喜欢也不一定告诉你啊!不过我敢说,你拿一块墨,就想感动郁濯青,不可能的事。”
容墨感到好奇:“师父您好像很了解郁叔叔?”
“我不是了解他,而是了解像他那样的人。噢,我忘了,你也是富家公子,你们都一样。”
“不一样,郁叔叔跟我不一样,我是个俗人。”容墨辩驳道。
“那更对了。”李锦湖站起来,“我说你感动不了他,就是因为你太俗,他太不俗,这话你今后好好琢磨。到点了,刷灰!”
容墨跟着站起来,自信满满地说:“他就算是个神仙,我也能把他拉下红尘!”
……
所幸,近距离接触生漆后,容墨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过敏症状,李锦湖对此也非常惊奇,十多天来他第一回称赞容墨,说这小子是制墨的“天选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