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郁濯青白天要去参加一个书画家协会的活动,通知容墨和谭饮都不用过去了。
容墨本来就不打算过去的,他准备早晨起来健个身洗个澡就开始收拾打扮。但男人再怎么打扮也费不了多久的工夫,容墨没有化妆的习惯,左右不过在衣帽间里来回换上好几套衣服,再从各类帽子饰品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个不太会出错的香水喷上,就算齐活了。然而忙忙碌碌大半天,闲下来之后才不过正午时分。
在期盼的时刻到来之前,人一定不要给自己留太多空白的时间,否则将穷极乏趣,无聊得腻味。等待过程中的每一分钟独处,仿佛都能耗尽对地球自转的耐心。
秒针怎么走得那么慢?容墨屈着腿倚在沙发靠背后,光是盯着那座大古铜钟就盯了将近半小时。吃过午饭他跑上楼来先是弹了首钢琴曲,接着溜进容颂海的书房里欣赏了一会儿郁叔叔的《雪落乌山》图,再接着,他甚至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名为《投资的智慧》的天书翻了小半本……
实在,实在太煎熬了。
于是他选择直面痛苦——看钟。怕把衣服躺皱了,所以站着看。
这座老古铜钟也是古董一件,据悉,他家二楼阁楼内处处是古董,但凡碰碎碰坏一件,容颂海的心都得刮下半截肉。外人常常这么说。不过容墨觉得,他父亲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至于这么脆弱。
毕竟当年容家垂死病中时就是容颂海一手挽起狂澜的,姑姑曾说,他有非常人一般的勇气和决心,而那似乎与生俱来。
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十六岁出庭指认杀父凶手,二十岁执掌集团大权,二十二岁成家生子,三十四岁痛失发妻……每当想到这里,容墨的心都会隐隐刺痛。
父亲这一生,实在太过坎坷。
所以容墨相信,与过往不计其数的滔天骇浪相比,不惑之年的容颂海,是完全能够接受一些渺小意外的发生的。
例如,他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者。
包括,他的儿子斗胆爱上了他的挚友。
……
容墨就这样遥遥无期的想着,直到黄昏,郁濯青才终于发来短信。他们的电话是在那日约定好中秋赏月的下午才临时交换了的,尽管在这之前,容墨早已经将郁濯青的号码记得滚瓜烂熟,但他确实没有主动叨扰过一次。
出发去市文化会馆的路上,容墨心情愉悦。平静的愉悦,一种将幸福握在了手上的安心的愉悦。彼时晚霞正浓,一大片一大片浮庇在红绿灯口,美得天空神性毕露,连九十秒红灯都算不上是等待了。
华西大道尽头有一个向上的阶梯,台阶并不高,但约莫百步长,市文化会馆就坐落在其上。
郁濯青从会馆大门出来,和几名理事立定在北广场上续聊了一会儿,然后握手言别,各自从四侧下了台阶。
郁濯青是从中间往下走的,因为他早就注意到了底下的那辆车,跟其他理事随行秘书或助理不同,郁濯青这辆车前站着的,是个金尊玉贵的少爷。
容墨气质确实出众,个子高,脸蛋好。浓眉英气,内双俏魅,卧蚕可爱,五官任何一处都是无可挑剔的精致。郁濯青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是在泱泱人海中不经意瞥见这人一眼,也势必能过目不忘。
容墨两手插着口袋,站得笔直。一件黑色短T,一条杏色长裤,一双白色板鞋,头发中背,这回倒是没戴什么假眼镜,而是往头顶挂了一副真墨镜,走近又发现,手表、戒指一应俱全。实在是太爱打扮了。郁濯青觉得,他要真想正儿八经谈个恋爱,喜欢这款的女孩儿绝对不在少数。
“郁叔叔,好久不见。”容墨笑起来眼睛弯弯。
郁濯清:“昨天刚见过。”
容墨笑得更开心了,转身将副驾驶车门打开:“郁叔叔坐前面吧。”
郁濯清没拒绝,默然坐进去。
……
从市里开车到银湖得要两个小时。开车是辛苦耗神的活,但容墨这会儿半点不觉得,他恨不得细嗅身旁那人存在时的空气,争分夺秒。
“空调有点冷。”
“噢,我调高点。”容墨说着紧忙就去做。
越临近银湖,窗外景色越渐宜人,鸭蛋黄般的落日近在目侧,郁濯青应该是很喜欢,偏着头看了很久很久。容墨干脆打开窗,让他看个敞亮,画画的人,是不是喜欢将见到的美景一帧帧临摹在脑海中呢?
容墨竟学会琢磨起画家的心思了。
到了。银湖湖畔。
停车位差点不够,好在动用钞能力,还是有余存的。郁濯清说陈书玉在寥鹤仙台订了座,让他们只管跟着标识牌过去。容墨虽然不太乐意,他觉得银湖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赏月,无需非在寥鹤仙台,但因为答应过郁叔叔不耍孩子脾气,还是二话没说跟着走了。
寥鹤仙台,其实就是建在湖上的一家茶馆。总共二十八个亭子,由长桥相连,一亭一座,正中心是戏台,每晚八点从秦淮景唱到帝女花,曲目基本不变,琵琶声落胡琴起,四座点烛放灯,悠悠湖水,漫漫笙歌。中秋月夜能订到二十八亭,可见陈书玉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容墨想到这一点,有些悔挫。
他欠准备了。
“容墨?你怎么来了?”陈书玉皱眉,异常嫌恶地说。
容墨笑笑,直接坐在他对面:“郁叔叔带我来的,你有意见?”
陈书玉意见大了,脸差点要拉长到肚脐眼。但郁濯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多个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