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颂海瞪着眼睛,愕然僵在那。
“你说你保证不会抛下我重新组建家庭你做到了吗!”容墨扯着嗓子愤吼:
“你做不到!你保证什么!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妈的?啊…?”
他声音拖带着点点的颤音,眼泪止不住掉下来,涕泗横流。终于说出来了。终于把这么多年所有的怨恨都说出来了。
“你们结婚,将来有孩子,孩子有父母,你有妻子,她有丈夫,那我呢?我是什么?我还剩什么?从前我有一个不完整的家,现在,你们是把我不完整的家,都夺走了。”
“没有人夺走你的家!”容颂海也忍不住哽咽:“你母亲去世十年了,那时候你才十二岁,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不是戚霜,我根本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样开心。容墨,难道你要我永远活在那个噩梦里过一辈子吗?”
容颂海的辩解略显苍白,甚至更刺痛了容墨的心。
容墨摇了摇头,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那根本不是你的噩梦,那是我一个人的。”
“我至今还会梦见妈妈,梦见,她问我关于你的近况,问你腰伤好没好,烟戒成了没,有没有多吃蔬菜,问…你还是不是一想起她就哭。”
容墨说着说着喉咙哽涩到几乎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容颂海脸上那层坚固的壳子开始一点点粉碎,脱落。肩膀颤动,下巴颤抖,眼眶生出汹涌的泪。他终于崩溃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她,因为生活得太幸福。人在太幸福的时候,是不会做噩梦的。
“你根本不爱妈妈!”容墨愤懑地喊着:“你也不痛!真正的痛是不会淡忘的!”
容颂海激动地反驳:“我爱她!我也爱你!容墨,爸爸很爱你,可是爸爸想要过新的生活,爸爸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这是我一生的心愿……”容颂海低下头,断断续续地引泣不止:“戚霜怀孕了,我们有了孩子。”
容墨脊背一僵。
原来如此。
完整的家,他原来是想要完整的家。
容墨彻底心死了。他绉紧眼睛,狰狞地痛哭起来,攥住拳头朝他喊道:“你不会幸福的!”
“你自私!薄情!忘恩负义!这辈子失去再多的人都是活该!”
“混账!”容颂海挥起手一巴掌扇过去。
巧的是,跟半小时前郁濯青的那巴掌打在了同一边。容墨的脸霎时充了血似的印出一个红掌印,左耳嗡嗡响,甚至视线都模糊了几秒才清晰回来。
这次他是真的感受到了疼。
只有疼,越来越疼,让人心碎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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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黑了。容墨从家跑出来的时候太阳明明才刚落山,他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不知不觉开到了明海公园。
上一次进去这地方可能还是十多年前,其实每回找郁濯青都途经这里,只是匆匆赶路,从未正视过它。
车子停在林荫处,他下了车步行朝中间那池湖水走过去。
池边坐着很多谈天的老人,同行带来的孙子孙女在各自膝下追逐玩闹,有的拎着电子彩灯笼,有的坐着玩具摇摇车。至于围在前面音乐喷泉旁拍照的,大多就是年轻人了,结伴的情侣,学生,抱着孩子的新夫妇。总之一切明亮,四处热腾。
但容墨没有在此多停留。
他继续走,亮着金黄壁灯的明海宫就在宽阔的通道尽头。约莫十分钟,他终于站到宫墙下稍近的位置,静定着仰望它,良久。
明海宫是北城留给现世最伟大的遗物。十多年前,在母亲还没生病之前,容墨也曾这样仰望过它。但那时候的宫墙似乎要比现在高得多,高到需要母亲将他扛在肩上才能一望无余。
明海宫是母亲留给他一个人的遗物。
从宫墙底下穿过去,有家正在营业的便利店,容墨买了瓶啤酒,出来一边喝一边继续向前探路。
几百米之后,他来到了出口。
出口直通明武大街,郁濯青的家快到了。
容墨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条通往郁家的路。
他的两条腿就能像自动识别方向一样,不可控地开始朝着目标迈步。
他想去。他要去。
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