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安终于恢复意识清醒过来,南巡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出发了。
“他的伤口何时能彻底痊愈?”
“回殿下,伤口愈合尚需要一定时日。可就算是完全愈合了,也不可激烈运动,不过保障日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若朗心疼地凝望着他,他从未在年少之人的脸上见过如此神色——那是在垂死之人的脸上才能见到的神色——呆滞的目光里看不到丝毫求生的欲望。那尚且虚弱的身体里跳动的是一颗破碎的心脏,他的脸如石膏般苍白无一丝血色,原本清秀的面庞双颊渐渐凹陷,黝黑的瞳仁空洞失神,仿佛他的魂魄已被留在另外一个世界,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他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住啜泣着,“就算是为了我,也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可他似乎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话。不,他现在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一定饿了吧。来,这是五红汤,最益气补血的,喝点试试看。”可他只是机械地张开嘴巴承接送到唇边的食物,再面无表情地吞咽下去。
“你要相信,不论黑夜多么漫长总会迎来黎明的曙光,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和你共进退。”
温柔的话语像潺潺流水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其实他还没到真的想结束生命的地步,他知道只要有若朗在,他便不是一无所有,他只是在发出无声的呼喊,向世界发出求救的信号。
他努力向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必强颜欢笑也是可以的。不去讨好别人也是可以的。就做你真实的自己也是可以的。我相信你,也请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我还能好起来吗?)
“当然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我永远无法像别人一样好。)
“你知道吗?如果你是一朵百合花,就不必苦恼自己无法像玫瑰一样绽放。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会欣赏一朵百合花。”
“而你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
伴着窗外啁啾的鸟鸣,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可他的身上到底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变得愈发焦躁难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他会在迷蒙潮湿的夜色中游荡上一整夜,在有大月亮的晚上像猫咪一样轻灵地攀上屋顶,和夜间栖息的鸟儿窃窃私语。保成着实被他一系列反常的举止吓坏了,“团子,上面危险,快下来!”
“殿下,依我看,您只要派人保护好他的安全就好,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长期压抑的情绪需要宣泄的渠道,此时一味限制他的行动或许并无裨益。”若朗听闻此事后小心翼翼地进言道。
然而他的举止却越发变本加厉。他的睡眠越来越浅,那封死的门窗,褪色斑驳的地板墙壁,永远逃不出去的梦魇,在他的记忆中循环往复永远无法释怀。哪怕是在梦境中,也总有不明所以的声响盘桓在耳畔脑海窃窃私语。梦魇如附身的鬼魅如影随形。他久久做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盒子里,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盒子里的自己逐渐窒息,一步一步逼近死亡。他被噩梦惊醒,狂乱地搜罗各种尖锐物体——剪刀、发簪、玻璃划伤自己的身体,很快他的手臂上就遍布了鲜红的血迹。保成无法,只得派人将所有锋利的物体尽数收起。一日他从噩梦中惊醒,看见烛火的光影映在墙壁上明灭闪烁如同鬼魅的幻影,野兽和变形人包围了他,跳着欢快诡异的舞蹈。他想寻一把剪刀修剪烛芯,可是所有的剪刀都被收了起来。他只得用手抓取烛火,试图改变火势,灼烧之下一阵剧痛袭来,他愤怒地将烛台推翻在地,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寂。他在黑暗中向书案撞去,“砰”的一声,案上的茶盏应声坠地粉身碎骨,碎瓷片散落满地。值夜的宫人被这一阵骚乱惊动,慌忙寻声而来,为首的公公推开黑暗中的房门,却被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一幕吓得连连退却。两只烛台东倒西歪滚落在地,一地碎瓷片上血迹斑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残忍的凶案。他提起油灯四下张望,才见安安蜷缩在一隅瑟瑟发抖,他的脸上挂着剔透的泪珠,在昏暗浑浊的光线下如同被碾碎的琉璃。
保成也被院内的嘈杂惊醒了。他望着一地狼藉和惊恐万状的安安,他手心灼伤的血泡和瓷片划破的血痕交叠。“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在他如此这般一连发作了数次后,保成只得命人在他发病时用床单将其捆绑起来。“你别担心,我这是在保护他,不让他自己伤害自己。”他宽慰着若朗。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他也从最初的于心不忍到后来亲手将他绑缚起来。可他们都知道这终非长久之计。
万幸的是他每次短暂发病后都能恢复常态,被束缚住的安安泪水涟涟,那眼神中的困惑迷茫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尚未理解世界运行法则的孩子,惶惶无助。任谁看见那楚楚可怜的眼神都会于心不忍。可谁也不知他何时会故态复萌。
若朗待他冷静下来后温柔地为他松绑。他抱膝蜷缩在床上,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何犯错的孩子,似乎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瘦弱的身躯脆弱地微微颤动着,若朗把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像是在试探着抚触停在叶片上的蝴蝶破碎的翅膀。此时此刻,就算他变成气泡消失在他眼前,他似乎也不会感到讶异。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我什么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