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方才听闻有歌声从你房里传出,可是你唱的吗?”
“回皇上,是臣妾身边的宫女唱的。紫河,再给皇上唱上一曲。”
“是。”
长日无聊,溱溱常让侍女清歌聊以遣怀。她便在一旁信手拨弄着卧箜篌权做伴奏,却不知一曲哀弦当向谁诉。
“这是箜篌吗?”他望着她琴案上的卧箜篌喜出望外,“朕还以为箜篌的技艺早已失传,已经无人会弹了呢,正好你来为朕弹奏一曲吧。”
“回皇上,这把箜篌是臣妾新近请造办处复原的,可臣妾驽钝,如今也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这箜篌是她闲来无事翻阅古籍,绘制了详细的图样,反复调试修改多次才复原出来的。
“可是你刚才不是弹了吗?” 他远远便听闻缕缕歌声伴着缥缈琴音,其声泠泠然,音色凄清曲调悲凉似有不祥之兆。
“臣妾没有,您一定是听错了。”
“那你的琵琶呢?为朕弹一曲琵琶吧。”
“臣妾的琵琶已经送给十二阿哥了。”
“朕现在就命人去取过来。”
“皇上,这琵琶臣妾已经多年不弹,手法早已生疏了,恐于皇上不敬。皇上若是想听琵琶,臣妾听闻造办处有位新来的小太监弹得极好,不如叫他来弹上一曲吧……”
“够了!”他对她的耐心已经抵达了极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连忙起身在他脚下恭敬跪下,“皇上息怒,臣妾不敢对皇上不敬。”
“你不敢?你连朕都敢屡屡忤逆,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她发觉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的疤痕上,她不自觉用手覆上,那瘢痕仿佛在她掌下蠕动起来,像有了生命的动物。他很快嫌恶地别开了目光。她挺直了脊背,自打毁了容貌以来,她反倒更能昂起头颅在这斗兽场般的宫廷里生活了,因为她自觉问心无愧。再加之被百般冷落,就连一向视她为眼中钉的荣妃甚至都开始同情她了。
“皇上,”她款款开口,“臣妾不敢欺瞒您,可臣妾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皇上。因为您高不可攀,臣妾是您的嫔妃,是您的奴才,是蝼蚁,是尘埃,是您可以随意踩在脚下的秽土。这样的奴才又如何有资格和能力去认识一个真正的皇上呢?而您是那样至高无上,又如何可能对一介卑微的奴才产生真正的兴趣呢?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愠怒,“你说够了没有?!”
“奴才可以被命令,可以被折磨,甚至被玩弄于股掌,可奴才也有尊严,也应该有追求自由的权利。生而为人,有人生来高贵有人生来卑贱,可这究竟是凭什么呢?”
“难道你想和朕平起平坐?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能要你的命!”
她凄然地笑笑,“当然了,全天下人的命都是皇上的,生杀予夺是您的权力。”
他愤然拂袖而去,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一介后宫妇人,竟然敢在他面前高谈什么尊严权利,若非他向来以仁君自居,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可她最后的话音还是传到了他的耳际:“难道您不是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一个人吗?难道您不是只有靠着控制和折磨才能和另一个生命产生连接吗?”
“十二阿哥,皇上传您过去呢。”
“嬷嬷,我们这是要去哪?”管事嬷嬷牵起他的手不由分说便往外走,让他困惑不解。
“先去围房更衣,皇上要召见您呢。”
“嬷嬷,这是……?”
“这是要为您沐浴呢。”
围房里几个小太监忙碌地来来往往,不一会儿就备好了沐浴用的木桶和热水。他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只能像待宰羔羊一般任由她们脱掉了自己的衣裳又被丢进水里,水中漂浮着不知名的香料和草药,怪异的气息在四周弥漫蒸腾。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粗暴擦拭着他苍白的皮肤,揉搓着那头乌黑的长发,末了又被粗暴地从水中捞起,头发被擦干后精细地盘起,又在他的发辫上插上刚从枝头剪下的洁白梨花。
“您的新衣裳还没赶制出来,您就先穿这件吧。”
那件蔻梢绿色的衣裳看起来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他甚少穿这样鲜嫩的颜色,虽然不太合身但仍旧十分好看。
梳妆打扮完毕的安安像一只精致的人偶,被牵引着一步步踏入宫禁内幽暗的深处。突然背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将他抛入了皇帝的寝宫。他脚步趔趄着跌倒在地,跌跌撞撞地试图支起身子,可那人已一步步向他逼近,不祥的预兆在空气中酝酿发酵。他急忙转身欲逃之夭夭,可门已然被从外面死死闩住,任他扑在门上用力拍打也在劫难逃。转身回头的惊惧瞬间他瞥见了那张令人生畏的脸——他扛着的那脸就仿佛是直接插在他的脊背上一般,面无表情地随着中间的一截连接物转动。“小兔崽子,想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去?!”紧接着鞭子如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脊背上。无处闪躲的疼痛任他趴在门上哭天抢地也无济于事。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但是接连袭来的痛楚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很快便筋疲力尽遍体鳞伤失去了哭喊的气力。恍惚中安安窥见那张先前还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因愤怒而涨红,太阳穴上浮现出似乎要胀破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