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
“十二阿哥,你怎么来了?皇上知道吗?”
安安摇摇头,“没关系,皇上他去南书房召见大臣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
“那怎么行呢?宫里人多嘴杂,指不定哪个奴才就泄露了口风。若是被皇上发现你偷偷上这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生气呢。”溱溱红着眼眶道:“快,快回去吧。”
安安委屈极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自己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可额娘却急着撵他回去。他方才还在路上碰到了宜妃:“小扫把星,你额娘当初不想要生你呢,想方设法拼命想把你流掉,要不是皇上派人看着,哪还能有你啊。后来实在月份大了打不掉了,她又盼着生个格格,也不知她偷偷吃了些什么药,让你成了现在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哈哈哈哈……你说,别人怀孕都是喜事,怎么你额娘就这么害怕生下你呢……” 当时他的心头“蹭”地冒起一团火,当即就想跑去质问额娘。等等,说不定是宜妃在挑拨离间,他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怒气,可心中还是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直到此刻终于啜泣了起来。
溱溱见了他这副模样也心软下来,替他擦拭了眼泪,“好吧,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去,就说是我传信叫你过来的。”说着牵着他的手到榻上坐下。
“额娘,这是箜篌吗?”安安止住眼泪,轻轻拨弄着眼前的乐器,这种乐器他从前只在古书上见过,没想到实物竟然如此小巧。
“嗯。”
“你能弹一曲让我听听吗?”
“好吧。”
她信手弹起了一首《汉宫秋月》,曲调寂寥凄清,满怀哀怨悲愁,如细雨轻拂过枯黄的落叶,又似孤雁南飞时留下的声声哀鸣,惹得春日枝头上轻轻摇曳的玉兰花也感染了伤怀。突然,从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隐约的埙声与之相和,安安侧耳谛听,其声幽然,不绝如缕。如低声的呜咽,悲凄哀婉,如泣如诉,却与箜篌之音相得益彰,缠绵悱恻,忧愁暗恨绵绵无期。他感到难以置信,这和声中似乎藏着无数未了故事,静静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曲罢终了,埙声与之同时归于寂静,如同海浪拍打礁石后归于宁静的海面。安安知道,她已将全部情感倾注其中,那是她的灵魂在浅吟低唱。
“额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和皇上亲近呢?”他难以接受亲耳所闻的现实,不解地问道。“皇上他心里明明是有你的!”
溱溱一向平和的语气中突然多了几分愠怒:“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皇上的心思岂是能平白揣测的!”
安安忍不住痛哭流涕,“可是,他每次抱住我的时候明明喊的就是你的名字!”
什么?她心中大为震动,“他对你做了什么?”
安安含着泪水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连忙挽起他的袖口,他手臂上是一排醒目的疤痕,愤恨道:“这个混账!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额娘,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皇上应该就快回来了,我得空再来看您。”说罢转身一溜烟儿跑了。他一路上心烦意乱,明明只不过是碰巧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缕乐声,为何会让他如此介怀呢?
“十二阿哥,这是皇上赏下来的扬州两淮盐史进贡的通草花,和嫔娘娘挑走了两只,剩下的都给您了。连宜妃想要都没给呢。”
那不还是别人挑剩下的,他想。可这些通草花可真漂亮,他挑了一只蓝色菊花发簪让蕙珠替他簪上。
“这些是为您赶制的春夏的衣裳,您试试看看吧。”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衣裳,仿佛重回到久远年代里铺展着无尽绮梦的铺子,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绮丽梦境。她们的身上似乎沾染着隐秘的香气和丝绸质料特有的温润气息,一点一滴渗入周围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共同交织成令人心醉的旋律,轻轻撩拨着他的心弦。这和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区别,他想。可他却无法将目光从她们身上离开,甚至想将头埋进里面,那是充满诱惑的变形的梦。织锦凤尾长裙上绘着繁复细腻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像春日里最绚烂的色彩,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仿佛要跃然而出;琵琶襟轻纱薄衣上绣着细腻的水墨荷花,荷叶翻卷,露珠欲滴,透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之气;灿若云霞的百褶裙绚丽斑斓,如深海般变幻莫测,在日光下折射出千般光彩,细腻的质地,触手生温,如同江南春雨般的温柔。他用指尖划过那些华美的纹路,“蕙珠姐姐,你要不要挑一件试试?”
“那怎么行呢?这是皇上特地为您定制的,奴才怎么配穿呢?”
“这有什么要紧,反正我又穿不过来。”他说完挑了一套递给蕙珠,那是一件淡雅的蓝色如意襟上衣搭配同色系的衬裙,几朵细腻的刺绣兰花点缀其上,“这件适合你,送给你吧,你去试试看。”
“可是这样贵重的衣服……”
安安笑道:“不过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要紧。是人穿衣又不是衣穿人,你先收着,总有你能穿上的那天。”
“那好,奴才谢过十二阿哥。”
他给自己挑了一件玫瑰红色饰有蓝白卷草纹样的曲襟上衣穿上,配上同色系的月华裙。那香云纱薄如蝉翼,闪烁着珍珠般波光粼粼的光泽,作步沙沙作响。衣物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他的身躯,仿佛能与之融为一体。果然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虽然现在穿起来还为时尚早,不过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他用螺子黛仔细描画了眉毛,又在唇上抿了抿胭脂,精心梳妆后捧起琵琶朝皇帝的寝宫而去。
皇帝尚未从南书房归来,安安在香炉上添上以四季花气配伍揉合制成的逗情香,春深日暖,袅袅青烟缓缓在空气中升腾缭绕,清芬幽韵。他在矮榻上坐定,弹起了那首他苦练了多时的《浔阳夜月》……
“梁九功,你听,这是谁在弹奏?”皇帝从南书房归来,远远便听闻从自己的寝殿中传出幽幽曲调,如一位忧愁女子的轻吟浅唱,又似低语般的呜咽。他不觉加快了脚步,难道是她?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