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钦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很快察觉到他们的不同之处。

虽然身高相仿、容貌也一样，但那个“时渝”的眼睛是人类正常会有的茶色，发间也没有系着标志性的分机珠子。

自己认识的那个小机器人，纵然外表具有强烈的欺骗性，那双极为不正常的红瞳倒是骗不了人。

只是……太像了。

不只是外表，甚至声音、举手投足的气质，连开口时自带的一股阴阳腔调都有十成十的相似度。

他俏皮地一眨左眼：“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时渝。”

单停云对他叫什么不感兴趣，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你知道多少？”

“时渝”道：“全部？”

单停云深吸一口气，目光巡视了周围一圈。谌钦十分熟悉，那是在思考如何把猎物悄无声息杀死掩埋的眼神。

被他这样忖量，“时渝”也没有丝毫恐惧，而是温声劝道：“我劝你考虑清楚再下手。”

——哒哒，哒哒。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单停云猛一扭头。

先前的那些异化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都围了过来，数量密密麻麻，径直将两人包围起来。

几只异化体的战斗力不足以困住他，但数百只就不一定了。

面对浩浩荡荡的异化体，“时渝”在枪口下泰然自若，稍微挪动一步。

其中一只异化体眼角淌下青血，嘴里发出一句不成调的叫喊。

饶是谌钦也心里一惊，因为他和这些怪物战斗多年，熟稔于它们的习性和习惯。

刚才这一声叫喊不是进攻的前兆，而是……讨好。

不消片刻，那只异化体趴下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像宠物一样，伏在他的身边，乖顺地蹭着“时渝”的裤脚。

“时渝”给他摸了两下背，顺势坐在这人体凳子上：“好孩子。”

说罢眼尾一挑，斜睨着单停云。

“你也想加入它们吗？”他轻声问。

无论是记忆里的单停云，还是正在观看记忆的谌钦，都是顿口无言、震惊不已。

两人仅凭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一些事，这也令谌钦如坠冰窟。

——“异化”的源头，就是这家伙！

形势调转，单停云心念电转，终究是收起了枪。眼前的景象惊悚中带着一丝诡谲，他很快调整好心情，问：“你想做什么？”

既然单停云现在还没有被这些异化体围攻，就说明他们还有谈谈的余地。

“时渝”微一挑眉：“不打算杀我了？”

他揶揄时会扬眉的习惯，以及下意识的小动作，和外面的那个机器人时渝一模一样。

单停云道：“我还没有那么蠢。”

“嗯哼。”“时渝”说，“那就好。你不动手的话，我也不打算杀你。其实我现在新官上任，比较缺人，是诚挚来邀请你加入领导部的。”

——新官上任，谌钦哪里还听不明白。这人就是北天极的现任总督。

单停云皱眉：“我不缺星官。”

“时渝”道：“既然是诚挚邀请，当然不会只付星官。我可以做到你当下最想实现的一件事，以此作为你的入职礼物。怎么样？”

单停云冷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你自杀一个看看。”

“时渝”反问他：“你最想要的真的是这个？”

单停云不答话，“时渝”斟酌几秒，欣然应允。

“好吧。”

说完，身旁谄媚地立着的异化体骤然暴起，青色的五指如同利刃，迅疾地刺穿了他的肩膀！

谌钦：！！

鲜血从伤口喷溅而出，染红他的上衣。

“时渝”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神色自若地说：“它手僵了，没刺准，下次就准了。不过我要是就这么自杀，你可就真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了。”

单停云：“……你知道？”

“时渝”柔声道：“向垣主。”

单停云疑心病重，不会单凭几句话就被说服。

他狐疑地审视着“时渝”，对方则扬眉扩句：“你想要的东西看似简单，却很难得到。向垣主已经有过一个爱人，就算他移情别恋，无非也就是把智垣主得到过的东西再转手给你罢了，你当然不能忍受。友情亲情就不提了，这种感情可以批发。我说得没错吧？”

单停云阴沉着脸。“时渝”面不改色地继续：“看来猜中了。不过，这个问题解决起来也简单。”

“你没有他独一无二的爱，得到他独一无二的恨就好。”

“……”

“人的感情很复杂。如果‘恨’得太纯粹，那和小说里的炮灰没有本质区别，只会在被打死后无人问津。但是，你和他朝夕相处，又被他一手带大，他怎么可能真的憎恨你？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是怎样的人，带给他怎样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你就是绝对唯一的。”

寂静许久，单停云道：“……不需要。”

“时渝”道：“我只是提一个建议，没有强迫你去做的意思。不过……”

他重新坐回异化体的背上，像摸猫一样，轻挠着它肿胀的下巴：“我觉得我们能互相理解。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就来总督府找我。”

说完，一拍它臀部，浩浩荡荡的异化体自动分出一条道路，而被他骑着的这只则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记忆播到这里，谌钦不用再看下去，也知道单停云选择了怎样一条路。

他太清楚了。

这一段对话就像一颗种子，无论单停云答应与否，它都种在了他的心里。今后一旦有任何的意难平和不甘，这些话就会在脑海里反复重播，犹若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无数次，直到把他推到“时渝”那边去。

而他最后还会以为是自己主动在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