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紧紧地闭着眼。
“小玲,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恶心。”谭远又说,“这算什么?你背弃了我们的家,因为你有了新家?其他人也不是没劝过,我不打算和他们计较,因为他们没经历过这些事。可你是经历过的,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朱玲依然没有开口。
她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刚刚磕了一下后,伤口出现青紫的淤色。衣服都是尘土,身上也有不少剐蹭出来的细碎伤口,和谌钦见到往日阳光明媚的少女大相径庭。
朱玲静默着,仰首望了谭远一眼,又要跪下来磕头时——
——谭远一把拉住了她。
他看向朱玉。
朱玉已经不如朱玲描述中那样,即使流放到天市这种地方,也保持着一丝来自上层的矜贵。
她看上去疯疯癫癫、发丝凌乱、面颊肮脏、无法开口,不复往日般光鲜亮丽。
朱玲被她收养后,好像并没有过得更好:一个健康长大的孩子,怎么会靠吃/精神类药物生活?
阳守则像一尊雕塑。
他在顷刻间被所有人背弃了,没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就连那一声质问,也轻飘飘得落不到地,被天市的热河一并带走了。
无论是朱玉,还是朱玲,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对着更加愤怒的谭远求情。
可如果真要动手,难道谭远就真能这样干脆利落地一刀捅死俩人?
谭远死死地握着小玲的手臂,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挚友”。
他突然捂住脸,嗤了一声。
“算了。”
“我的坚持算什么啊,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都原谅了。”
谭远松开手,讥讽地笑了出来。
他笑得太大声,表情却极其森寒,便在面上呈现一种惊怖的感觉。
“你赢了,小玲。你求我,我还能真的无情到毁了你的家?反正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我十年如一日这样,所以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口求我。那行啊,你们就这样活着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在天市里摇尾乞怜,然后死了两人一起下去给阿姆谢罪呗。……不对,你们根本不可能见到阿姆,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配在下面见到她?”
朱玲:“谭远……”
谭远没有理睬她,转向朱玉:“你终于知道什么是母爱?你知道个屁,你对不起我阿姆,也对不起你的亲儿子。你没了舌头就不说话了,把你女儿推出去挡枪,你怎么不把你的嘴缝上?”
朱玲要开口说些什么,手刚抬起,谭远便转身就走,像怕惹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他踩过地面上的血迹,留下一点暗红的脚印。
就着空气中的血腥气,谭远又瞥向阳守。
他曾经还因为“朱玉的孩子”的身份迁怒过戚阳守,只不过朱玉这个贱人连儿子都不想要。
于是阳守在今天,真真正正地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你和我一样,”谭远和阳守道,“我的坚持像个笑话,你更可怜,你活着就像个笑话。”
“……”
阳守伫在那儿,还持着那把断剑,像没有听到似的。
剑断了不能用,但还保留着一点纹路。
就和他自己一样,明明已经被摧折了,但还保留着那点可笑的身份。
好像这样就不可怜、就没人抛弃它似的。
“我要走了。我要找个地方吐到死,把和你们这群人说过的话都呕出来。”谭远收起刀,最后看了朱玲一眼,旋即喝道,“戚阳守!”
阳守像如梦初醒般,茫然地抬头。
“走不走?”谭远朝他点了个头,平静问道,“两个笑话,还留在那里给和和美美的人笑吗?不走我走了。”
走?能去哪儿?
阳守没有问,谭远也没有要等的意思,抬腿就离开这里。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黑巷的那一瞬,阳守转头看了朱玉一眼,又看了谭远一眼。犹豫几番,终究收好断剑。
——随即,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