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个问题若放在五十几年前,时渝可以很轻易地给出三个以上的答案:
我是国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我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机器人;我是王都里众星捧月的小王子。
为了达成这些答案,他需要进行相当多的学习。剑术、政治、文学……每门课程都有着一个固定的老师,这些老师也是国家精英的人才。二十四道回廊皆是为他而设置,宽敞地容纳着一具少年的身躯,最后也将全部都属于自己。
因此有时候,很累。
新府王都里,他尝试和母亲谈判:
无缝上课太累了,我能不能每周有一天休息?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单纯地休假。
王后看他的目光不如记忆里充满温和与慈爱,听到这句话,反倒是微怔了下,然后问:“为什么总是想休息?”
“……”他讪讪道,“没有总是吧。”
并且,每当他们单独见面的时候,总会有许多长相相似的白大褂来给他做检查。
他的身体当然没什么问题,但王和王后都觉得他有。每次拆开他的身体时,往往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哪儿的衔接没做好,这儿的材料是没法容下多少度的高温的,都得重做。
总设计师为此愁眉苦脸,他被按在解剖台上,瞄了一眼自己被剖开的身体,决定安慰他:“没事啦。你看我一天都被按在这儿,我说什么了吗?”
设计师却没被安慰到,而是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例行修理结束后,他穿好衣服下床,却偶然听到了总设计师和王后的谈话——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的听觉实在是太敏锐了:
“您不能总是让他启动……他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生命了……”
王后没明白:“他当然是一个生命。他是我的儿子。”
设计师叹了口气:“如果小王子不在,他确实是您的儿子的延续。可他现在和小王子是分别独立出来的,两个意识……您理解吗?”
他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儿墙角。
不知道王后理解没,反正他是没理解。
输送记忆这事儿,他也知道,算不上什么秘密。毕竟对于机器人来说,数据迁移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是换了一具身躯,又有什么问题?
王后答应给他一天休假,还告知了他一个消息:他有可能会和外星国家的要员的孩子订婚。
“你想吗?”王后问他,“如果你不想结婚,那我们就不答应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孩子优秀吗?”
王后握着餐刀的手一顿,失笑道:“什么算优秀?”
“智力过人,或者武艺超群,再或者貌美如花?”
他努力构思着自己觉得优秀的人该具备的品质。
至少不能总是无所事事的,他每天要上课,那孩子能不能和他一起?而且,如果作息都不能保持一致的话,那两人根本没法住在一起——他都这么辛苦了,配得上自己的人不应该也这么辛苦才对吗?
王后:“那应该是很优秀的了。”
母亲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是无条件信赖。于是婚约就这么订了下来。
在之后,他无数次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出现:
他学习的桌子可以加宽些,两个人挨在一起学;他的训练室也可以让给对方,这样他们还可以一起切磋武艺;再或者,他的床是不是小了些,那孩子也是众星捧月出来的,会不会觉得不习惯,那是不是还得再打宽一点?
不过,他已经阅读了很多的书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性格差异比人和独角兽还大。
如果他们有着类似的品格,类似的性格,那么很显然不会磨合得很好。他一个人都觉得这寝宫小,那孩子难道就不会这么觉得?他也是被骄纵着长大的,舍不得离开家,那孩子会不会也如此觉得?再退一万步说,他会不会是被迫结的婚,根本就不想来?
他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王后。
当时正逢休假结束,王后在为它检查手臂里的衔接状况。
她的神情在听到这段话的一瞬间出现了一点极细微的变化:好像是古怪,又好像是诧异。
本来这点细微变化肉眼是无法捕捉到的,只可惜他很优秀、视力非常好,所以他能捕捉到。
旋即她宛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温和地回答:“不用做没有意义的幻想。我不是教过你吗?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不满道:“你没有教过我。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
“……”
“那你现在知道了。”王后脸色有点白——可能是天气太冷了,顺势为他披上了外套,“回去睡一会儿吧,休假结束我再喊你。”
他争取到的来之不易的休假,全部是在营养仓里睡觉。对于机器人来说,睡觉是无关紧要的,但既然人类要睡,那他也要睡。
……睡着睡着,他也没料到,自己会猝不及防地遇到那个孩子。
那个叫林阔的孩子,当他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身形消瘦单薄、性格有些懦弱、身上带着不知道哪儿来的伤。
既不智力过人,也不武力超群,讲话还只催一句蹦一句。随从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然还能给他打下圆场。
更重要的是,他还只带着一把……玩具剑。
这种剑连他的随从也不会用!
即使有一点失望,他也不会做那个毁约的人。
于是他本着善良的想法,给那孩子稍稍指点了一下:别用你那玩具剑了,回去换个吧。
不过,他这么说的时候,没想到会被骂得厉害。
“你不是王子吗?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基本的礼貌礼仪吗?!你懂什么?不懂就不要给人上课好吗?你以为我想听你教我怎么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