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在心里默念,好凶的未婚妻。
但是听着听着,他又觉得有点可怜。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是真的有人会被强迫安排用玩具剑杀敌;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得到很好的教育的,而自己的这一番话真的会伤害到对方。
他大可以和林阔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但解释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伤害已经造成了。
反正,以后既然要一起生活,那么做出一点让步也没有关系。
他把他的一部分送给了林阔。
虽然眼睛没了原装的,但他凑合找了两颗差不多颜色的眼珠安了回去,暂时先做一下替代。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决心将它变成一个狡黠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直到下一次记忆灌输的那天。
那大概是他生平反应最大的一次。他尽全力挣扎,却被更具有力气的机械手臂强制按在了营养仓里。
他惶惶然坐起来,眼前一片重影,不知道是排异反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如果林阔是我的未婚妻,为什么会有两个我,在不同的时间“首次”遇到了林阔?
如果他才是“时渝”的话,如果他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小王子的话,那我是谁?
最重要的是,他所经历过的那些,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属于别人的记忆?
他混乱极了,开始一阵一阵地恶心。
机器人是不会有这种躯体反应的,因此这样反而吓到了设计师和研究员们。他再度被关了起来,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十分吵闹。但随着仓门逐渐打开,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这群人又安静了下来。
即使睁不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
——来的人是“时渝”。
“时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困惑:“你们告诉我,如果我死了……我会用这个身体醒来?”
不,不是!
他在心里竭尽全力呐喊,但根本无法开口。
“是的,”总设计师回答,“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这个身体的反应比较大,我们正在处理……”
“时渝”:“处理不处理的另说,我感觉很奇怪。我被杀了,我真的能醒来吗?我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
在那一刹那的沉默里,最先意识到的是躺在研究台上的机器人。
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数据的转移,他们从头到尾,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研究员们静了一会儿。旋即有人提出:“那不然销毁了?”
“是啊……我感觉怪吓人的。”
总设计师道:“胡闹。这么多的财政投入,怎么可能说销毁就销毁?”
在他们的讨论中,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那个人的表情温暖很多,明显更加具有人类的活气。
他突然可悲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然后感到了恐惧。
我是谁?
——他根本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就算要销毁,也得先通过层层审批。于是这回的记忆灌输暂且搁置,他被转移到了新的材料室里,等研究出成果以后再继续。
他从营养仓的束缚里挣扎开,入了夜,材料室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上,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纵然没有灯,但机器的双眼本身就可以夜视。
他站在镜子前,对比之前所看到的、“时渝”的脸。
此时他开始痛恨机器人不会忘记任何事,因为他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和一模一样的眼。
就连身为机器人的自己,也没法判断出这两张脸的区别。
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用这个名字。
可如果不用的话,他又能叫什么?
……
他扑到材料室的废物堆前。
那里有很多用不上的机器材料,是之前给自己安装时,因用不上被抛弃的,隔一段时间就会清理一次。
他发狂地从里面挖刨,最后挖出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珠。
没有人类会是红色眼睛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然而如果不做出一点区分,他一定会疯掉。
那双茶色的眼珠被他摔了出去,像玻璃一样轻易地被粉碎。
下一瞬,他颤抖着,将新的眼珠安进了自己的眼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