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将这些分身当成自己。用“时渝”的原话说，虽然都是基于他而创造出来的分身，可既然都是王都的生命，直接销毁实在是太残忍了，他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所以他要求保下这些机器人，让他们出去工作劳动，或者是被拍卖到平民的家里，和新的家庭成员一起开启新的生活。

以谌钦敏锐的战斗直觉而言，这是一个能引发严重后果的决策。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也是这些分身的一员，在知道所有过去温暖的记忆和经历、身份全都是假的，自己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不是走向自毁，就是走向报复。

世界上没有能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存在，没有一个能立足在人世间的理由，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

谌钦的手掌探过去，轻轻握住小机器人的手。

时渝看了过来，只疑惑了一瞬，就明白了。在其他人复杂的目光洗礼下，他平淡地说：“和我没关系，我现在叫时肉和时菜。”

……这名字好像还是他取的。谌钦心道。

“杀了也就算了，”时渝说：“留着会出大事。他不可能没考虑过这个，为什么？对自己的道德水平很有信心吗？我看不像啊。”

小胡：“以前的殿下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而且，你不也因为恻隐之心，把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送了人？”

“……”

三十三星官轻剑自谌钦昏迷后，就一直在时渝那边放着。

在谌钦望向轻剑的间隙，时渝被小胡这一句话呛了回去，罕见地没有再开口。

也许是目光太明显，天笙看看他俩，又看看轻剑，从这视线波动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你的剑……”

时隔多年，这也不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

谌钦“嗯”了声，天笙倒吸一口凉气：“少将，你可真不是个东西。你以前还骗我说它是开光过的，让我自己去开，感情是别人送的啊！”

谌钦：“我忘了。”

“你骗鬼呢？”天笙痛斥他，“以前一言不合就尿遁，现在还学会装傻了，是不是道德水平太低了一点？？”

谌钦：“……我真忘了。”

小胡继续说：“王都的覆灭，就是因为分身。分身隐瞒自己能操控能量的事情，而且因为享有这部分记忆，所以他们了解王都的一切。对于许多个非常了解我们的敌人，和巨大的能量源，我们目前是没有办法招架的，但当时已经在做最强的分身了，如果能把他变成我们的人，就有能抗衡的能力。”

而那个人，就是时渝。

所以，时渝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是分身。

几乎所有人都在把他当成“时渝”的延续，并小心谨慎地维持着这个秘密。

——直到“林阔”造访的那一月。

“因为这一变故，他们造反很顺利，”小胡说，“殿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报复回去，即使经历了这些。他和王本身就有分歧，既然王不合适做星球的主人，那确实应该更迭。”

谌钦：“他不在意他会有什么下场？”

“不在意，”小胡说，“那时候殿下还很年轻。他告诉我，他不是非得要活，也不是必须要有延续。如果新王能善待别人，就没关系。但是……以殿下的性格，如果经历了非常重大的打击，很有可能走向一个极端。现在的殿下就是这样，所以当时的分身们也是这样。分身把他们都抓了起来，却没有立刻处死。”

“有一个分身说，要让他经历和他们相同的痛苦。”小胡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当时所有人都强制观看。那天殿下的喉咙被挖了出来，却依然还活着。他们把殿下吊到最高的观众席上，然后开启了城市公投。”

因为造反和战乱，王都已经大不如前。

虽然没有生灵涂炭，但许多人也被截断了经济来源。人们恐惧机器人，尤其是面庞一样的机器人。

他们忍受着恐慌和饥饿，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张票。

这张票能决定王后的生死。

“……投她活，什么都不会得到，也什么都不会失去。但如果投她死，可以得到一顿丰盛的晚餐。如果是以前的王都，一顿饭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不一样。而即使王后被投活了，后续也不一定会被放过。在这样的论调下，大家权衡结束，票就一张张投了进去。”

这些“人”长着和她孩子一样的脸。

带着这张脸的人，用温柔的表情抚摸着“母亲”的面颊，说出只有家人才知道的、微小亲昵的秘密。

然后送她去死。

“那天殿下想要叫喊，但他已经无法发声了。我就在观众席上，看着殿下流下血一样的眼泪。我想帮他，但我双手都被拷在上面，什么也没法做，只能看着结果发生。”小胡平复了几次呼吸，说：“殿下叫不出来，眼睛闭不上，死不瞑目一样。我不想再看到一次那样的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