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可怖的还在后面。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彻底逼疯殿下。”小胡掩着半张脸,说,“那天晚上,他被分身救了回来,装了新的喉咙,然后扔了出去。”
“时渝”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
逃过一劫,还被取走了身体的一部分,他崩溃完以后,又陷入了奇异的冷静。
无论分身的目的是什么,又想做什么,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就像他放过了他们,而他们也放过了他一样,他收拾好心情,带着小胡逃了出去。
新府王都的巨门之后,有一道长廊。长廊的最深处,再拐个角,就是他的私人地牢。
现在那个房间已经不属于“时渝”,但他还认得出去的路,完全可以潜逃出去。
小胡看向时渝:“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放过殿下吗?”
“不难猜,”时渝说,“他们让他见到了更恐怖的东西。”
那道回廊,点燃蓝火后,就能看到房间的门。
或许是因为怀念无忧无虑的时光,又或许只是触景生情。“时渝”在路过房间时,脚步很短促地停了一瞬。
他凝视着那一道缝隙。
在无垠的黑暗里,蓝火映在他茶色的眼中。
小胡看得心底发凉,又要时刻关注外界追兵的情况,忍不住用气声开口:“殿下——”
“时渝”失血过多,面色还有些发白。
他回过神,勉力朝小胡点了个头,两人正准备从着悄声离开,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再喝一杯呀,爸爸。”
和“时渝”一样的声音说着话,语调也十分绵软,“今天是不是很辛苦?我带了很多酒。”
王:“是挺辛苦。”
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分身”,其中一个正端着酒杯,哄劝他再来一点儿。
王抬起腿,踹翻了桌旁的一张名贵的椅子。
它摔出了一道裂口,如同为他们摧毁这间房子,起了一个绝佳的好头。
“演得太累了,”王踱步着,身上出了一层汗,身边就有机器人适时地为他开启了新风系统,“看她死得我心疼。你们下次能不能别让我看这种东西?”
那群分身在被赦免离开后,绝大多数人都接纳了自己的机器人的身份,并更换了名字,也发展出了各自的性格。
唯独叛军的首领没有,他还叫“时渝”。
他的脸上有一道割伤的痕迹,是叛军“时渝”特意没让它愈合的、作为和本尊的区分。
他的视线无机质地落在“父亲”的身上,声音温和:“这也没办法,毕竟你是个好父亲。”
“你,”王一手指着他,“没那心思就别阴阳。我最烦时渝那孩子这样说话,别让我想起他。”
“我也是‘时渝’。”
叛军的“时渝”笑了起来,目光是冷的:“我当然有心思。毕竟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不可能这么快胜利。”
对于这有些尖锐的话语,王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只感慨道:“你比他成熟。”
“这么快就不管他了?”叛军“时渝”歪着脑袋,“我以为你会很在乎你的继承人。”
王:“管?为什么?你也是继承人。”
闻言,那个“时渝”的眸光轻轻一斜。
站在门外的小胡顿口不言、脚步发寒。
——他看到了。
然而,微醺的王没有发觉这一切。
那个“时渝”转过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声音轻淡道:“那真是我的荣幸,能让你献祭你的妻子和儿子。”
……
小胡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和“时渝”逃出去的。
他们没命地逃了很久,他甚至不记得那时候殿下的脸有多扭曲。
两人逃到荒野,“时渝”被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小胡:“殿下!”
他竭力去拉,“时渝”的脸上都是血。
他的表情空白,五指在地上抓挠,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旋即喃喃道:“……没有了,没有了。我找不到了。我没有了。”
小胡一咬牙,摸上“时渝”的额头,感觉滚烫异常。
“您发烧了……先冷静下来,殿下!您在做什么?”
“时渝”:“我找不到。”
“……您找不到什么?”小胡从随身的包里找针剂,只剩下最后一支,“先别管那些,殿下,我们先逃出去——”
“……我的东西,”“时渝”说,“没有了。”
——时渝讶异地睁大了眼。
小胡只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理解了。
“王都人相信固有的习俗,只有傍依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灵魂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朝谌钦和天笙解释:“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东西’,无论什么。当我们选定它的那一刻,就永远不会动摇,会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
天笙问:“……所以你的‘东西’是二维生物?”
“……”
小胡:“这不重要。对于那个时候的殿下来说,他会为了自己的国家和血亲付出一切——但那个时候,殿下告诉我,‘没有了’。”
“他把它弄丢了,”小胡顿了顿,“但……你作为一个分身,却找到了。殿下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这一点。”
“王都更迭在分身的手上,也终结在分身的手上。殿下分裂他们、让他们走向毁灭,也包括毁灭他自己。但你没有。你就像……走了另一条路的、达成了理想的殿下。”
房间内一时无话。
谌钦从来不知道“时渝”是这样的。
“时渝”最后说的那句“我已经不是人了”,其实并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