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何主席。”
“你们先出去,让我来跟她谈吧。”
何罗雅望着对面的人解开西装扣子,兀自坐下。她无言,不由自主地咬起指甲。
何罗雅自小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婚姻是政治作秀的工具;而她作为婚姻的产物,也难以避免地被她的“好好父亲”推至镜头前。
直至回归,父亲完好的面具碎了一块。何罗雅恶劣的笑,拼命地卸去他脸上残存的颜料。
结果他找到一个新靠山。
结果她成为电影的主角。
后来何罗雅会说,她长时间生活在一种归属感的丢失和无意识的失落当中,并且没有人来教导或拯救她——自我的人格极难找寻的前提下,她又在很小的年纪就远离了生育她的母亲。
何罗雅不是没哭闹过,可是在她一声声的哭闹中,人们都说:“你是你父亲的孩子。”
于是她被留在香港,多像一个俘虏。
她的生命被分成两等份——一份彩排,一份演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穿什么衣,见什么人……皆有安排。宇宙赐予她两个上帝,一个名为耶和华,一个名为父亲。
如果这辈子与镜头和曝光紧密相连,她宁愿主动一点;如果传媒必定写她的文章,她希望自己就是传媒。
她在港中文时风头无两,又带着一身的不可比拟去往剑桥。
下飞机时何罗雅说:“Mommy,I miss you。Never again would I come back to HongKong。”
虽然她对英国陌生,往往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在这日不落帝国的太阳狎昵的躲开的时间里,她跑去河边呐喊,像个哲学家或文学家一样,险些遭溺毙。但她想,只要她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有实现宏图伟业的天赋,她大概知道怎样爱小孩。
她的功课比她的样貌漂亮,她的新闻播报比她的歌声动听。黑发,红唇,绿眼睛,这是上帝注定要她成为一朵荆棘玫瑰的佐证。
另一位上帝则点头称是,转身把她装进相框挂在家里。
“罗雅,爸爸病了。”何罗雅被一通电话搅扰好梦,听见那边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病中很想你。”
这个男人在此刻是需要她的,何罗雅想,没准他在病毒中感染了爱。
何罗雅在收拾行李时崴了脚,她因疼痛晕厥过去,醒来后忍着青肿赶飞机。几乎是到家的那一刻,她被夺去护照,在没做冷敷没看医生的情况下遭派遣,跟在一帮陌生人身后报道回归周年活动。
她以为自己是只海鸥,实际却是逃不出几大洋的飞蛾,徒劳地嗡嗡煽动羸弱单薄的翅膀,又被星星点点的烛火勾住魂魄。一只脚栽进蜡油里,此生走不脱。
爸爸,你本不是镣铐与枷锁,偏偏为了一己私欲化身牢笼囚住我。
“和你一起做联合报道的同事向我反馈,说你在工作中有些恃才放旷。”何罗雅看着沙发上的父亲装模做样地翻了页报纸,对她批评道:“罗雅,他们的资质比你深,你要虚心学习受教才是。”
“资质深又怎么样,做出来的新闻还不是一样烂。他们当新闻是什么?春节晚会?”何罗雅嗤笑,“再说了,他们不讲英语,不讲广东话,我听不懂,无法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