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娥正欲发怒,忽料定赵姨娘平日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不安分的人物儿,也不肯据此一面之言为实,细思了一回,王娥便向螺子说道:“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这里的规矩,又不听主子的话,又爱叉腰乱打骂下人,是哪个糊涂人把你这个不晓事的弄来了?天天撒野斗口,搞得乌烟瘴气,在丫鬟堆里像个乌眼鸡似的自斗,空惹人笑话,也失了体统。”
赵姨娘听王夫人语气一如往常,便知她心里起了疑,心道不好,忙陪笑道:“太太不必犯疑,是这小蹄子闹着要去的,我也曾劝过她,总是她不晓得利害,死不肯留。不然,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来?依妾之见,倒不如趁早打发了去吧,也算个善果。”一面说,一面念了几声佛。
螺子急得大哭大吐,声音因歇斯底里变得有些沙哑,她向赵姨娘怒目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妇,该死的胡说!我多早晚要闹着出去了?我早说了,我就是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贾母即命人掌嘴,赵姨娘气的目眦尽裂,一面指着螺子骂,一面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螺子的心口,螺子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脸孔煞白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滴冷汗,她呕出一口血来,却惹来许多嫌恶的目光。
螺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无措地看着众人,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王娥有些心疼,正欲说两句话,此时忽然有媳妇来报,向贾母悄悄说了几句,贾母便笑道:“别让蕊珠那丫头进来,她素日温柔体贴,到底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前儿要打发良儿走,也是她劝住了。这一回想必也是为这蹄子求情来的,贤良纵好,贤良过了还真够叫人头疼的,我竟不知要这种贤名有何用,她要跪,就叫她跪,来日方长,看她如何过得。此种贤良,毋乃太乏味了!”
王娥听了,默然不应。
贾母面容和善,向螺子笑道:“你小时聪明伶俐,赖家的人特特送你过来服侍我,一个奴才的奴才,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倒忘了自己山鸡的身份了,你难道不知做了我房里的二等丫头已经是天恩了?”
她一面说,一面深深叹了一口气,似怜悯般地接着道:“我本想着,蕊珠茜雪那几个,等过些年开了脸,与了宝玉作房里的姨娘,也好规劝着他。我素日念你心灵手巧,针线活儿好,还能去替小孩子们缝补衣裳,这样看来,只剩你一个可以给宝玉使唤的。谁知你竟这么不识好歹,妄想攀高,你在这里还有什么高可攀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能怨得了谁?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大越不中用。这也罢了,我早知你看不起我们家,嫌我们这等中等人家穷酸,现在开恩放你出去,一并连你哥哥嫂子也放出去,好让你们一家团聚,你说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和宽厚,语调淡淡的,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字字砸在螺子心上。
及贾母说完,螺子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老太太别开玩笑了!”螺子瞪大眼睛,用膝盖向前挪动了几步,声音带着颤抖。
她的救命稻草就是贾母,若连贾母也不肯救她,她真的毫无办法了。
螺子又连磕了好几下,可即使螺子苦苦哀求,即使她的额头磕得红肿不堪,贾母等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人来领了下去。
说是领,其实是用拖的,螺子用尽全身气力挣扎着,一口银牙几乎都咬碎了,她用她最爱惜的指甲死死扣住地面,不多时,地上便浮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螺子有两根指甲是用凤仙花染的,时间一久,也半褪了色,失了原本的色彩。如今又被鲜血一染,愈发通红了。
“你这会子又发什么瘟,你自作孽,倒像是我冤枉了你,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说你糊涂,哪里错怪了你?老太太开天恩赏你出去,还不快向老太太谢恩!”赵姨娘一面骂,一面嫌恶地用手掩鼻。
螺子愈发哭得狠了,趁机抱住柱子就要一头撞死,几个婆子连拖带拽也拽不动,好不容易拖到了门口,即刻命几个小厮拿绳子捆住,谁知螺子怕臭小厮挨她的身,污她的清白,嘴里骂的越发狠了。
众小厮听她嘴里乱骂,言语污秽不堪,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扇了几耳光,这才消停了,又拽住螺子的脚一径把她往马圈里拖,螺子痛的直叫娘,于是越发连贾母等人也骂起来,乱嚷乱叫。
用词粗俗,连各家的媳妇都忙忙的出来看,众人听螺子说出这等没天日的话,纷纷唬的魂飞魄散。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听了,冷笑道:“也不用赶了,就地杖毙吧!”
小丫头子们生怕事情没闹大,忙忙的上前,假意堵住螺子的嘴,螺子只感到皮肤一阵酥麻,几只手探进了她的腰间轻轻抚摸着,如同水蛇在她的身上游走,然后,她们掐住螺子腰上的一小块皮肉,生生扭了起来。专门削尖的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又用力地狠狠一揪,螺子吃疼尖叫几声,声音有些奇怪,浑身都筛了起来。
小厮们听见这等羞耻的叫声,以为她是故意的,连说了几句该死,也顾不得别的,便把螺子按在地上,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她一嘴。
本来赶了出去也罢,多少留她一命,可哪知早又有好事者偷偷跑去告诉了贾母,螺子又被人推搡着拖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