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雾气愈发充郁,成团扎堆,飘逸到萧氏顶楼的窗外。
阴沉沉的,风雨欲来的气势。
三米紫檀木办公桌。
桌前站着一位少女,身着香家白粗呢金线套装裙。
裙下,一双玉腿削弱无骨,像两片软白的丝滑绸纱,松松束在高筒羽白长靴里。
看似平常的站立姿态,但那略略阖垂的柳叶眼,微微内扣的小巧膝盖,早已泄露了她此刻的慌神。
“老公。”
“你——都听到了吗?”
萧砚丞并未言语,头部微仰,靠在真皮座椅上。
一手搭在扶手,另一只手“嗒——嗒”敲着桌面。
冷眸慢条斯理地扫过少女刚磨了磨的玉膝,才出声说道。
“宋助理的择偶条件,萧某好像都力不从心。”
宋暮阮难为情地掐了下手心,忙不迭接过他的话。
“从心的从心的。”
“……”
沉默。
无休止地蔓延。
她小心掀开左眼弯翘翘的睫毛,男人仍是一副居高者的深沉慵态。
于是,迈出的靴尖,在胡桃木条纹地板上虚空点了点,旋即又怯怯收回。
顺带着连左眼的睫毛也耷拉了下去。
无法上前,宋暮阮只好隔空放嗲放软语调。
“照顾我,提供情绪价值。”
“第二条,老公你完美从心~”
一个老字刺得萧砚丞倏地绷紧了面色。
听完她全部话语,他面色缓和下来,收回右手。
手肘撑在两侧扶手上,冷白指骨捏了捏发酸的太阳穴,语气淡淡。
“是吗。”
宋暮阮抬起白尖尖的下巴,小心瞄了眼。
看到他这动作,骤时鼓起勇气,小碎步奔到他身后,讨巧似的语气。
“我给你按吧。”
少女的指尖仿佛有魔力,如针戳的酸疼遇她愈始扩散消弭。
若有似无的鸢尾香气,一缕一缕,如烟堆叠涌来,也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萧砚丞缓缓阖上眼,薄唇轻嚅。
出落在空气里的嗓声,似从深暗崖壁里自下而上地飘来。
“以后不要叫我老公。”
话音刚出,鬓边的指尖忽地顿住,他以为少女心生怒气。
俊脸向右掀抬,一声甜音携着花香不带丝毫犹豫的,自头顶坠进他的眸心。
“那我就跟着赵岱他们叫你萧生吧!”
正好。
她也叫烦了“老公”二字。
这个她二十二载人生里最最抽象的无意义名词。
盯着少女那刻意压平的唇角,萧砚丞默了默。
两片松烟灰的月牙睫影幽黯了眼睑。
良久,应下一声。
“好。”
室内又安静下来。
宋暮阮伸着鹅颈,眺到茶几上未动半分的银灰饭盒,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这老男人对他自己真够狠的。
听元卓说这两天几乎是在这办公室里住下了。
早上也没吃半点东西。
哪怕现在明明是用餐时间,却还要腾空处理他俩的关系后续。
好饿。她想速战速决。
刚才他给的那十分钟,根本不够吃的。
于是,宋暮阮试探着问:
“萧生,你不饿吗?”
“要不先吃饭吧?”
“好。”
宋暮阮:“?”
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她松开手,踏着轻快步调,随在他身后,走到那长座真皮沙发边。
看他面色不虞,两只尖头长靴,受惯性触近一步又顿住。
“一起吃。”
递过一把银汤匙,他坐在沙发上。
宋暮阮莞尔一笑,俩指尖捏着汤匙,乖巧坐去他身边。
胳膊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又端平着汤匙,伸到男人的身前,糯着甜嗓道:
“我想吃鳕鱼。”
“萧生,帮我夹。”
萧砚丞取出配套银筷。
“交换一下。”
“你用这个更方便。”
……
老男人,你懂不懂情趣的。
宋暮阮阖了阖眼,复又睁开。
一双清亮的水眸看着他,眼底蓦然晕出几分淡淡嗔怪。
“你非要在‘复婚’的大好日子里,和我划清界限吗?”
“你就不知道一起进餐是最促进夫妻和谐的最佳时刻吗?”
“尤其是我们这种老夫少妻的,又聚少离多……”
“萧太太。”
一道低哑的冷声。
宋暮阮的话被打断。
她不满地撅了撅红润润的唇瓣。
萧砚丞夹过一片鳕鱼,放进她那悬悬欲坠的汤匙里,缓缓道:
“我最近比较忌讳。”
她惑了眼。
“忌讳什么?忌讳吃鳕鱼?”
他默了两秒。
一双灰褐眸掀看着少女,少见的没了那如豹子般眈眈慵散的磷光。
“忌讳老字。”
“……”
堂堂萧氏总裁就这么被她伤到自尊了?
所以。
就连老公都不准唤?
宋暮阮弯了唇弧,漾出一个纯真娇俏的笑容,把汤匙里的嫩鳕鱼片放进男人碗里。
“萧生,鳕鱼片富含高蛋白,你吃吧!”
又舀出一块海参。
“这个也补。”
说着,她又瞄到椒香软骨。
“还有这牛软骨。”
一双蕴着潋滟水光的眸子在六小银碟里仔细梭巡。
“让我瞧瞧还有什么呢?”
“……”
不一会儿,盛着饭的银灰小碗里便堆叠出一座尖尖的“菜山”。
萧砚丞夹起冒尖的那块小煎鸽松,抬手伸递到少女唇前。
少女抿住霜红的唇瓣,摇了摇头。
如鹊羽似的密睫自下湮盖眸光,他收回手,没说一个字。
忽而。
一根葱白玉指,翘在他碗边。
虚空点着他勃艮第牛肉香料沙拉上的蟹腿菇。
“想吃这个。”
萧砚丞放下鸽松,夹住那灰褐的菇头。
掀开的一双冷眸,再次投落到少女的两瓣红唇。
红唇在他眸心处轻开了一丝狭小的缝隙。
几颗贝齿露出星点白影,轻轻含住那滑圆的菇头,慢而缓地从筷子尖吮了下来。
萧砚丞强制挪偏眸心,落到几米外的霁蓝象耳琮式瓶。
瓶里,那支紫荆半垂着丝状花蕊,独自斜倚。
蕊身平直延伸,在尾端勾出一抹曼妙上翘的弧度。
“萧生,好好吃呀~”
“我还要。”
萧砚丞回眸,一条水红的湿舌正从少女雪白齿间钻出。
舌尖,诱而不自知地翘着弯着,吮了吮嫩红的唇珠,像极那花心里的勾人花蕊。
眸光不着痕迹顿留两秒,他垂下长睫。
碗口上方,两根握筷的冷白指骨紧拢力道。
银制的筷端抵住他虎口,几道细细的青蓝脉络自圈圆的虎口蜿蜒,如幽凸的虬枝蓬上腕骨。
“好。”
他低应了声,抬手夹起一条菇腿。
少女这次却不按常理吃食。
一只右手撑在沙发上,后仰起鹅颈,低下头。
直到脸蛋低到银筷下方,两瓣红唇才缓缓启开一条缝。
那缝儿比方才更大更圆了些,灵活的舌尖试探着伸出来,像把烧红了的钩子,勾了勾食物尾端。
紧接着,整条黏白菇腿便被那圆红窄圆的唇缝里吸溜了进去。
男人的眸心落了层浅淡幽光,手中的银筷搁到碗沿。
腕间,一对檀木阴阳镯不慎搁到桌面。
砰的声闷响,从那方端无褶的袖口露出一方紫黢黢的暗泽。
他从衣侧口袋里摸出一块墨蓝灰方巾。
指骨压住方巾一角,他轻柔又快疾地拭掉少女唇瓣上那惹眼的稠黏汁液,继而丢出四字——
“好好吃饭。”
宋暮阮咽下,捏起勺子,也舀了个蟹腿菇。
“你也尝尝。”
勺沿的冰硬温度单薄成线,刮到他唇珠。
萧砚丞凝了眼少女,下颌敛收,顺势挪远那亮灰的勺子。
少女却不依不饶,勺子又紧黏上他的唇珠。
“礼尚往来,萧生。”
“……”
他阖下长睫,微张开薄唇。
下一秒,那溢着黏腻汁液的东西,被一通送进了唇里。
宋暮阮看着他那意味不明的神色,蹙起眉端,问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好吃吗?”
“不是。”
她愈加不解。
“那你闭眼做什么?”
萧砚丞双眼撑开一丝缝,眼尾呈出一个上浮的锐角。
锐角下方,疏疏淡淡的一圈睫影,衬着眼底忽明忽暗,看不真彻。
“只是在享受自家太太的投喂。”
宋暮阮挪近他,拿勺的右手肘撑在深润的紫檀桌面。
对着男人嫣然一笑,大方表示道:
“既然这么享受的话,那我就屈尊再投喂几个吧。”
“啊——萧生,张嘴。”
看他咽下,她肉眼可见的愉悦。
“好了,礼尚往来,该你喂我了~”
于是,向来索然乏味的总裁个人特制营养午餐在少女一声声“礼尚往来”中,和谐地吃了个精光。
殊不知,方才在食堂被撂下的那桌吃客早已懵了——
“我觉得宋助理的身份不简单,她空降就是有猫腻!不止和祁小姐有关。”
“不简单,绝对不简单,萧总刚才那气场,我站在旁边都快冻成硬邦邦的冰块了。”
“萧总今天好奇怪,竟然纡尊降贵亲临员工食堂。”
“诶!各位,我发现一个秘密!”
“宋助理的戒指和萧总手上的是一对,你看,这是官网的图。”
元卓:“……”
只是花瓶助理单线程对萧总有居心而已。
瞥了眼乔呢的手机屏幕,他无奈地推了推金丝眼镜,澄清道:
“宋助理那个只是仿款戒指而已,她在中港觉得好看就买了。”
“至于你们说的同款,都是巧合。”
“萧总绝对不会喜欢宋助理的。”
众人质疑拖长着咦了声,纷纷摇头。
元卓发誓。
“我用我智商担保。”
白怡怡有一丝动摇。
“元秘书是当年的省状元,听他的应该没错。”
鲁为刚把群主转让成功,说道:
“那咱们刚建的CP群就这样散了?”
被迫成为群主的元秘书,下令宣布。
“散。”
于是。
[暮已丞舟官方磕糖群]解散。
白怡怡倏地想起一事。
“对了,你和我的好学妹发展得怎么样了?”
元卓翻出微信对话框,客观陈述发展结果:
“被你的好学妹拉黑了。”
白怡怡看着寥寥几句图字,呆圆了两眼。
“我的天,你这么好看的一匹帅哥,为啥发这么直男的照片?!”
众人刷的下抬起头。
可不是。
一米八的帅小伙被俯视的角度,拍成一米五不说。
眉目间还溢出同老大一样的钢铁般的板正意志。
“谁给你拍的?”
手机嗡嗡作响,元卓看着来电人。
推了推镜框,偏蓝的镜光一闪,明显的自豪与炫耀。
众人定睛一瞧,屏幕大咧咧四字——
[偶像萧总]
……
一味奉迎老大口味。
活该。
相亲黄了!
元卓浑然不觉众人的忿忿,接通电话。
“萧总,您好。”
“好的,我马上上来。”
待他挂断电话,白怡怡赶紧问:
“怎么样?老大还有没有生气?”
“萧总器重我,从来不对我生气。”
……
众人默契捏住鼻子。
“滚,你这吹水佬好臭的!”
元卓挑了挑眉,不与面前一众不受宠的男男女女多说。
端起餐盘,恢复工作时的正色。
“走了,为偶像鞠躬尽瘁,是我的荣幸。”
-
秘书办公室。
元卓借着玻璃窗的反光,整理好仪容仪表,转身便看见宋暮阮低着头,径自看得出神,尖尖的下巴快要杵到桌面。
他走近。
竟是在观察一只蜗牛。
……
果然是花瓶助理。
他简单咳嗽了声。
“宋助理。”
宋暮阮抬头,把手里的菠菜片放下。
“元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