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夜的天,璨星点点,一汪上弦月点缀其间,轮廓分明。
“来,再干一杯!”
复古绿高脚酒杯被宋暮阮握在手里,她伸出手,非要用光滑拱胖的杯壁去挨另一个静置在大理石餐桌上的同款高脚杯,“叮——”一声脆鸣,她两片梅子色唇瓣轻张,瓷白鹅颈微微后仰,咕噜咕噜喝下了杯中的几滴宝石红酒液。
“我的酒喝完了。”
她晃了晃细直杯脚,确认无一滴酒液。
“可我还要喝耶!”
她自顾自地拉弯唇角,抻出两只纤细胳膊作势就要去拿一个装着酒液的高脚杯,然而身侧男人却先一步识破,把红酒杯挪远了一寸。
她够了够指尖,根本摸不到,囫囵着舌头吵嚷道:
“你给我……”
萧砚丞置若罔闻,拾起酒杯,两片弓形薄唇含住杯沿。
在隔壁少女投来的忿忿目光里,他的两根冰白指骨屈了屈,慢条斯理地微抬杯角,饱硕喉结一堕,饮尽了杯中酒液。
于是,他大度地把空酒杯搁置在少女粉嫩指尖,陈述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的也喝完了。”
宋暮阮扭过粉腮,赤足闷闷蹬地,借力起身之际,膝弯后的胡桃木镂空雕花餐椅哧拉一声,往后退了半尺。
“哼,萧砚丞你不爱我了!”
萧砚丞浅眸撩掀,噙着些微笑意。
还知晓他的名字,看来不算醉。
他也直起身,一米九的高阔身躯截断天花板垂吊而下的五颗胡桃木玻璃餐灯的炽光,浅灰色剪影游刃有余地包裹着少女稚纤的娇身,构成上位者的居高局面。
“爱你就得放纵你喝酒?”
“没有这样的道理,萧太太。”
“啪——”
宋暮阮从睡衣单边口袋里掏出一个白方块和笔,拍在大理石桌沿。
“离婚!”
她凶狠狠地瞪着一双些许朦胧的醉眼。
萧砚丞勾起一侧薄唇,似笑非笑的眸光盯着她慢吞吞地展开那叠了又叠的白方块。
“喏!”
她龙飞凤舞签了个姓名,然后把两片轻飘飘的纸张递到他眼根下,厚度不足一毫米的纸片从他的角度看去,几分泛白的锋利。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顷刻沉下的眸色,少女把那两张几乎粘黏一起的纸片稍稍挪远些,方才霸道的语调也软了三分。
“该你签字。”
眸光碾压纸片上的离婚协议几字,萧砚丞伸出一根修纤食指再推远了几寸,唇弧恢复弯度。
“不签,除非你给——离婚炮。”
宋暮阮:“!”
右手松了劲,两片纸张登时坠落在地,她转而也用食指指着眼前的男人。
“你你你……”
她错愕着一双微醺的醉眼,实在憋不出个词语来表达此刻又惊又慌的心情。
萧砚丞笑容如常,揽过她的软腰,精准地掐了下腰窝,少女一下子塌匍他胸膛。
他低颌,如弓略弯的美好薄唇贴于她逐渐变粉的耳尖,状似征询道:
“这次——还是楼梯?”
宋暮阮被他拥着腰,一步一步往前走,过了几秒,她从小巧挺翘的鼻间哼出一声嗯,骄矜的,却含了不少羞赧。
“上去。”
刚站定在楼梯前,身侧的男人如是这样命令。
她眨了眨花蕊丝长鬈的睫毛,微微侧头,用一双不太理解的乌亮眼瞳望着他。
然而,男人却未出声,双手合住她不盈一握的柳腰抱她上了第一步黑胡桃木阶梯。
“?”
她眼中的疑惑韫浓,黑乎乎的,成了两块水灵灵的宝石。
她转过头,又去瞧他。
“嗯哼……”
她骤时被惩戒,受到了男人施加的第一下冲击。
零帧起手?
果然要离婚了,就直接速度与激情了。
她的迷雾美眼里染浸出些许水光。
“转身。”
他的声音淡淡的,不携丝毫情欲。
宋暮阮委屈巴巴地转身,下意识塌腰撅臀,然而她错估了脚下十七厘米的阶梯差,这一次屈膝再支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
摇摇欲坠里,她觉着自己变成了一鼎钟。
身后的那截圆木钟杵哧哧直撞,她右手抠紧了黑胡桃木栏杆,然而仍是被撞得重心不稳,一头差点往前冲去,还好一只坚实胳膊快速穿过她颈前环住她的纤肩。
她吓得一口凉气,顿时头晕眼花起来,仿佛去到了太白金星的炼丹炉里,底下相连的钟杵也磨出了火星沫子,烫熟了她的雪硬钟身,也烫红了她的眼眶。
“呜哈呜哈——”
她咬不住下唇,一抽一抽地呜咽了起来。
萧砚丞止住动作,轻轻转过她的肩,一双灰褐暗眸钉在她泪红的眼睫上,毫不掩映的关切。
“弄疼了?”
宋暮阮垂着脑袋,摇了摇,几颗晶莹发白的泪花从长睫摔落。
萧砚丞俯身下去,食指屈弯,用较为细腻的指背擦拭她眼尾浸出的又一片潮湿。
他缓而慢地引她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宋暮阮仍不肯抬头。
萧砚丞薄唇翕动,正要说话,却听见她的一声小小嘟囔:“萧生,我可以喜欢你少一点吗?”
他短暂地怔了两秒,随即给出答案:“可以。”
一丝惊愕略过眉眼,宋暮阮抬起头,两只轻红湿漉的柳叶眼探进他的眸心里,轻轻发问:“那你也爱我少一点吧?”
“暂时做不到。”
萧砚丞未作犹豫。
“可……可是——”
宋暮阮咬了咬唇。
很快,饱满的唇瓣起了一丝白褶,醉甜醉甜的字音越过唇褶一个一个含糊往外丢。
“你不该喜欢我的……我良心过不去。”
萧砚丞的凝注如磁铁,紧紧吸附在她的眉眼,明晰捕捉到她眼底涌出的愧疚,他抚了抚她的脑袋。
如日光的昏黄灯亮静静拂落,她的发顶显出既往的玫瑰褐调。
只是这一次,不灼不热,温度潜藏了冷意。
他略一翕唇,依从她的意。
“好,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心安平愧,我愿意成全。”
-
春风吹着细密的针雨,啪嗒噼啪打在半开的明净玻璃窗面,一朵水花绽开,紧连着又一多层晶莹水花,短暂而璀璨地绽放后,从花蕊软淌而下,晕成条条雨线。
“萧生……萧生。”
宋暮阮动了动闭合的乌黑眼睫,惫懒翻过身,右手去寻觅那抹清苦的热温。
“!”
她豁然划开沉困睫毛,黑黝黝的柳叶眼顿时睡意全无。
“萧生?”
她迅速掀开奶油白羊毛薄毯,白嫩足尖踩踏在地,发出一串哒哒哒的响声。
这响声从床尾到浴室,从西到东,从楼上到玄关,每个角落炸响遍,也不见萧砚丞的影子。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有事请留言。”
宋暮阮的指尖开始发颤,她握着手机往回走。
朗姆灰的大理石餐桌中心,一个复古绿高脚杯压着两沓纸。
她一步拖着一步走近,终于看清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内容——
[甲方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包括但不限于股票、房产、车辆等。]
[甲方自愿放弃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股票、基金、房产、车辆等,均归乙方所有。]
宋暮阮不想再看,鼓着气白的脸腮,摁出方淀的电话:“小方,楼下等我!”
“太太,我正在回来的路上,但萧总已经起飞。”
宋暮阮紧了紧手机,另一只手压折协议书的页脚,珍珠贝齿咬着出声:
“他去哪儿了?”
“法国,主办方邀请他参加国际建筑节。”
-
八点一刻。
宋暮阮抵达巴黎会厅门口时,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皆是记者。
“听说这次萧氏总裁露面了?”
“是啊是啊!听我朋友说并非网传的颜丑。”
“不丑的话,为什么在传婚变?说是昨晚格列斯玦九点准时放了一晚上的烟花,但整座岛屿根本没人,传萧总与萧太太在闹离婚,取消了航班。”
宋暮阮:“?”
眉心微微一拢。
“诶,这位小姐你为什么挤我?”
宋暮阮连忙往上提了提黑色口罩,鬈卷长睫垂着,一双柳叶眼并未看身前这位外国记者,只是盯着脚下的优雅白瓷地面,用法语说道:“对不起,我在寻找我的耳钉。”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道熟悉而生涩的汉语:“声声?!”
宋暮阮抬头看去,竟是Jonas。
一如既往的帅气,金棕色的发不是上次的蓬松造型,而抹着发油精致而利落地侧分,夜雨的偏斜下,显得那双本如巴吉度犬般的欧式眼,越发漂亮。
Jonas对保安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对方颔首。
Jonas微笑冲她招了招手。
“翻译小姐,我有邀请函,带你一块进去。”
“嗯!”
宋暮阮拨开前面熙攘的几个身影,跟上Jonas的脚步。
Jonas引她穿过明亮长廊,然后推开一扇雕花做旧黄铜大门,压低声音说:“萧马上要上台了。”
暂时压下疑问,她乖乖地闭嘴。
这时,宽敞华丽的大厅响起一道法英双语:
“现在公布最佳独栋住宅项目获奖者——萧砚丞先生,有请。”
女主持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耳,随即一片闪光灯叠加热烈掌声,宋暮阮同Jonas落座于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
她理了理潮湿微皱的豆蔻紫裙摆,然后缓缓撑开长睫,两颗珍珠黑的狭圆柳叶眼自动定焦到台上的那位男人。
他今日身着一席烟雾蓝对襟绸褂,肃萧清举,气若修竹。
面容似云间白玉,倨矜冷寂的傲漠自翕合的浅眸流泄。
“感谢评委会给予我的认可与肯定,感谢梁老和我的团队。”
顿了顿,浅眸轻扫台下。
眸光触及角落边的一抹倩影时,他长眉放柔,自然垂阖的眸尾漫黏出柔软的热炽。
“最后,也很感谢一个人。”
“是她在过去的时间里不断激励我离婚,我才有了叙园的设计灵感。”
话刚落地,全场一片哗然,纷纷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位少女猫着小腰,捂着鲜粉欲滴的脸正欲从座椅上逃走。
他切换中文:
“前妻太太,你要的小竹屋已修建好,猫耳、长鞭,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他的冷感谑声铺满大厅,少女顿住一瞬,旋即裙摆翩跹,如只羞愤的紫蝶轻盈地飞出了大门。
Jonas不放心,也紧紧跟上去。
华人记者吐槽转震惊脸:……谁说萧工爱江山不爱美人的?
都离婚了,还能玩那么野?!
众人:“!!!”
?Mael?集团刚退婚的风流小少爷也来插一脚?
跨国三角恋?!
而此时追出厅外的风流小少爷,正一把轻拿住少女的手腕。
“声声,你去哪儿?”
宋暮阮停住脚步,抿了抿两片娇嫩如花的奶茶杏唇瓣,嘟囔出三个字:“回酒店。”
Jonas不解地看着她,语气显然是国外开放而直接的感情态度:
“这时回酒店,你不想和萧谈谈?”
他的金褐色眼睛亮了亮:
“那或者跟我走吧?我今晚要举办个游轮派对,正好可以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噢对了,萧等会结束后也会来参加。”
“……”
宋暮阮不知是怎么被带走的,只听到萧这个字时,双脚就止不住地想时间飞逝,他们在无任何闪光灯的游轮相见。
-
第一只脚迈上眼前的大型私人游轮时,宋暮阮回头看了看,无半点灯光的影子。
垂了垂眼,她把右手递给前面的一位亚裔女管家。
“谢谢。”
她用法语说道。
“不用谢。”
女管家是个精通汉语的。
“声声,你先去换件衣服吧,等会可是盛宴,得好好打扮。”
“Marianne,你带宋小姐去五层。”
女管家颔首,面上堆砌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好的,宋小姐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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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nas为她准备的是一件薰衣草紫欧根纱香槟裙,吊带裙加开襟蛋糕缎带束腰裙摆两穿的设计,外层纱裙面布满水晶刺绣金丝蝶。
她在镜前踮脚转了个圈,蓬蓬的裙摆曳游,一只又一只的水晶金丝蝶在灯下璀璨起舞。
“好漂亮!”
宋暮阮忍不住用指尖捻起一个裙面尖尖,左提提右晃晃,同步放映在镜子里,她幼圆粉颊的侧脸迷楞楞的,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
“轰隆隆——”
巨大的螺旋桨声从高空落降,仅她出怔望着镜子里投映出直升机灰蓝身影的片刻,那隆隆的声伴着春夜的薄热,由南向北,由西向东,轰轰烈烈,铺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