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丞来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此刻廊道外的踏踏踏皮鞋声响正是她极度想要见到的人,但——
自尊又告诉她,她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躲去了花园露台,跳入弧形雾霾蓝真皮沙发里,她一只细长胳膊半支起,粉腮轻轻挨上潮湿出汗的手心,伪装出一副假寐小憩的模样。
萧砚丞寻到她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少女恬静的睡颜呈现出柔丽的红晕,周身落满了紫金小蝴蝶,就像蝴蝶只知道围着娇妍的花蕊转,淌在她腰肢处的乌发也仿佛被注入了魔力,拢聚着月亮、海汐、香气,通通绕着她活动。
骤时,蓝夜里周身潜伏着的美物仿佛也被勾出了知觉,纷纷臣服在她的脚下,甘愿为这份更美做衬托。
这套裙装很衬她,他挑得不错。
萧砚丞单手插西装裤袋,笑眸流连过她细细发颤的乌黑长睫,遂而压在那两片轻轻闭合的水光唇瓣上。
“咳。”
喉结一堕,他发出声轻咳。
斜倚在沙发上的少女似乎也装不下去了,慢倍速睁开一双黑黝黝的眼瞳,眨了眨花蕊丝般纤长的睫毛,似乎想挤出丁点朦胧睡意,却不知她的瞳仁在触及他的那一刻,便如宝石似的璨溢得发亮。
欢喜,藏也藏不住。
他刻意压下嗓声里的调谑,用如初见的冷感语气如实相问:“前妻太太怎么会在萧某人的房间?”
宋暮阮面色微微一怔,撤回支腮的右手,优雅却不太自然地搭在雪白稚嫩的左手手背上。
“是Jonas让我来的。”
萧砚丞偏过眸,望着海面宁静而壮巍的波澜,轻描淡写地带过。
“哦,是我忘记告诉他昨晚我们已签署离婚协议。”
几秒的寂声之后,少女糯糯的声音由远及近,如无形的夜雾飘至他左肩边沿。
“我我我……想……不想——”
萧砚丞微微侧身,一双如海晦深的暗眸睨揪着她,深情在里暗自翻掀,唇音却仍是既往的冷静自持。
“前妻太太词不达意,我想我大概还是听懂了,但——”
“昨晚你拒绝了我的拒绝。”
宋暮阮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裙摆上的一只刺绣蝶,她也如眼前男人的眸光深深揪了揪那金丝细线缝纫的蝶翅,两片桃荔粉的唇瓣一张一合地嘟动:“我不是故意的……喝醉了嘛。”
萧砚丞抽出插袋的右手,冰白指骨自然屈弯,捋顺海风吹散她的一丝额发。
“没关系,我现在愿意给你个机会,追我一次。”
宋暮阮咬了咬下唇,珍珠贝齿刮掉一层桃荔粉,又添一层香唾的晶莹水光。
在他密不透风的注视下,她鼓红了脸腮,似羞赧又似生气,就是不肯作声。
萧砚丞见状,微微俯身,刻意压低嗓的循循诱引像初夏冰荔枝剥落外壳的冷栗,露出温柔水润的果肉。
“我很好追的,不试试?”
她瞥去一双漂亮含嗔的柳叶眼:“那你说怎么追?!”
他轻笑了声,直起端阔身躯,褐色瞳孔无声盯着她左肩上的一阙他投映的肩影,缓缓吐出话:
“排队领号,让左秘书先安排时间。”
宋暮阮闻声,不服地抬手环住曼妙胸脯,脱出的声音看似怒嗔,实则未有起伏的胸口辄是她心情转好的证明。
“哼!不追了,我这人最懂得知难而退。”
萧砚丞轻捉住她的一只雪腕,囊括在他温热而干燥的掌心里,一双噙笑的凤眸透出状似征询的点点星光:“或者,前妻太太先插队示好,亲我一下?”
“啵唧——”
话音刚出,一个柔软物体深深陷入他略微凹陷的左颊窝。
“萧生~”
她侧着粉腮靠在他胸口,声音恢复往常的甜软。
萧砚丞细细摩挲着她袒露在外的后腰,用掌心的温度熨烫被风袭过的莹雪肌肤。
“嗯?”
贴着他胸口发出的语调含吞了几分明快,变得些许闷。
“我代爸爸说一句对不起。”
萧砚丞默了默,凝着胸口那颗说完便垂下的脑袋,薄唇贴了贴她的柔黑发顶,不疾不徐解释道:“宝贝,当时选择权在蔺民琛,孰轻孰重他心里已有掂量,即便那次招标没有资泰,也会有其它竞争者。他自已决定一心谋利益,不去医院看望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个死局。”
说着,他想起她父亲当时的一句话——
[蔺释,人心是海,利益是风,当人心逐风时,才会掀覆勾心斗角的浪潮。生意场上没有礼貌的谦让,只有旌旗欢呼与败走华容道。也许你会怪我,但我从没限制过你父亲那日的决定,更不知你的家事。如果时间重来,我也仍会去竞标。]
神思缓缓抽回,萧砚丞揽着少女坐去弧形沙发上,最后道出一句:“所以,错不在叔叔。”
宋暮阮对他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抬起乌黑微亮的眼睫,她并不打算从他的昳隽面容上找寻一丝一毫破绽,转而换话题提到另一位不可言说的男人。
“那席叔叔……你上次见的是他,手镯也还给了他,对吗?”
萧砚丞扫过冷白腕骨,十七年如一日的束缚感消弭,他的嗓声已随上一辈的恩怨往事淡去。
“嗯,那檀木阴阳镯是席恙委托你父亲在华洋海运受到重创时相赠,镯里侧刻着一个图腾,图腾边还用墨线笔画有一个菱形,后来我有请各大非遗匠师查阅过此图腾背后深意,但无一人知晓。”
宋暮阮生出好奇,年初她曾戴过他的手镯,但没注意观察镯身,忍不住追问:“那图腾是什么?”
“恙。”萧砚丞沉吟了间隙,目光逐渐怀远,“《康斯字典》里有记载‘噬虫能食人心’。国内现今也可见,但母亲美化了这只恙,她给师傅的手稿更像短身龙首,所以我只能寻找当年的那位师傅,并且还从你父亲入手,着手辨清那个菱形的含义。”
“等会,”宋暮阮打断他,食指指尖点了点下巴,“让我猜一猜,这个菱形含义是——”
几秒后,她噗嗤笑了。
手心捧住萧砚丞的脸颊,甜笑着问:
“萧砚丞,你不会以为这个菱形取自你母亲和我父亲名字里的两个X字母合成的吧?”
“那你在中港确认喜欢上我的那一刻,岂不是担着违□□理道德的大不韪罪名?”
萧砚丞偏头,吻了吻她的绵腻手心。
“萧太太,不仅如此。当时席恙还给了一亿资金,那天也是你父亲一并亲自送去萧宅的,共1.5亿。我以为皆是他所赠,所以——”
她揪住他话语里明显的漏洞。
“咦,你的意思是爸爸也给了你五千万,为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柔了面色,嗓调如潺潺流水,清越动听,含携几分难以察觉的怀念。
“他说十分欣赏初生牛犊,也曾赞助不少青年创业,这资金既是对那件事的歉意,也是对我个人的欣赏。”
宋暮阮两眼弯成明月桥,一根雪腻食指挠了挠他的明晰颌骨,如小狐狸般在他怀里哧哧地娇笑着:“既然那么欣赏你,就该那时把你这个大好青年招来我家做女婿呀!”
萧砚丞轻怔,旋即胸膛敲出明朗的笑声,他偏头去寻她的唇,自然落下一个吻,然后促狭地眯了眯灰褐浅眸,倾声相问:“那时我刚脱离蔺家,背负数亿巨债,能入宋家千金的眼?”
“施孟青当时不是也什么都……”
宋暮阮及时戛声,仰头便捕见他面色冻住,寒光也一瞬掠过眸底,她讨好地用小拇指去勾他的修纤指骨,试探着出声:“生气了?”
萧砚丞冷嗤一声:“不敢,前妻太太。”
“……”
这个口是心非的摩墨斯明明就是生气了。
宋暮阮登时反客为主,坐去他的坚实腿膝,两只潮热手心捧握住他的俊脸,两片桃荔粉的唇瓣啄了啄他绷紧的唇角。
“不准生气。”
他的唇角仍是又冷又硬,绷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如多年未抚的琴弦。
宋暮阮抻直两根细嫩食指,摁住他的两侧唇角,往上提了提,小嘴里嘟嘟囔囔道:“不可以生我的气。”
此举毫无作用,她气馁地把整个娇躯挪到他腿根,软糯水光唇瓣压平他丰润眉骨的起伏处,一边亲,一边吻:“今天是我们复婚的好日子,都要开心。”
如棉花的甜软吻有一下没一下地啄湿他的脸庞,萧砚丞的唇心微微发痒,压下这丝缕痒意,他耐心解释道:“这位前妻太太,那份签署盖章的协议书并不代表我打算离婚。”
宋暮阮顿住,一双乌亮柳叶眼盛满疑问。
“什么意思?”
萧砚丞目视着她,远岸骤放的灯火刮过他垂阖的眸眶,一匣子的浅淡疏柔爱意毫不掩映。
“那份协议是我的愿赌服输,也是你永久生效的退路。”
宋暮阮倏时忆起那日在北樗山的赌约,嫣嫣笑着扬抬起粉嫩指尖,戳了戳他那微粒黑的颊边痣。
“那多不好意思,你现在挣的钱全是小助理我的。”
“这位萧大总裁,您这些年打白工了哟~”
他的眸光仍凝着她,指骨却精准捉住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指尖。
拿过手机,他打开微博。
“那小宋助理,我们的感情状况关乎萧氏集团的利益,营业一下?”
宋暮阮甜蜜地点了点头,余光却瞥见一个相关热搜。
#萧砚丞首次现身颁奖典礼
她夺过他的手机,查看这居高不下且愈演愈烈的热搜话题——
[靠,上次是谁骗姑奶奶我说萧工颜丑的?!出来,决战三百回合!]
[这位统治四海八荒颜值审美的神明怎么会被抛弃呢!这个小主播也忒不识抬举!!!]
[看到这颜值,我这只软绵绵磕晕了,有CP粉丝群吗?]
[楼上,指路——#暮以丞舟CP超话,还有八八小姐倾情放送上次采访的repo花絮哟~]
[天!这位女娲娘娘亲手雕琢,司命仙君撰写剧本,月下仙人牵线姻缘的绝世男人,神明下凡也不过如此吧!!!]
“哗啦哧拉——”
远岸的灯火传来不大不小的声响,明如昼的光照亮宋暮阮略微惊惑而抬起的娇颜。
对岸,墨如浓汁的夜幕里。
一头昂藏豹子正安静仰头凝望着斜上方的一只翩跹紫蝶,又一声窜天烟花炸响漫天,一句话现于画面下方。
[蝴蝶不会栖就陆地,但萧砚丞生世追寻宋暮阮。]
“咔嚓——”
宋暮阮摁下他手机里的快门键,定格这瞬间以永恒的意义。
然后,她抻直软腰,把手机团握在胸前,像是某种祈祷的姿势,祈祷的神却是眼前这位噙笑的男人。
“萧生,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无限趋近于爱?”
他问。
“无限趋近于爱。”
她答。
“好。”
话音倾落,一只纤细胳膊搂过他的修立直颈,毫不掩饰的幸福快要溢出她那一双微潮的玫瑰色眼尾,萧砚丞专注而清醒地睹着。
倏而,她的一句话如对岸的烟花,滚烫绽放于他的耳畔。
“萧生,遇上你,便是我此生的福报。”
他亦何尝不是。
他与她的初遇,本就是一场蝴蝶效应。而蝴蝶效应,是世上躲不开的种因食果。
而因果积簇而迭生牵绊,终质变成这场阴差阳错的情投意合。
他,始终是她的。
一如遥远的十七年前那天,他也曾在她父亲面前丢下她。
丢不掉,他注定是宋家的人。
萧砚丞眉梢微挑,指骨捏住她凑来的温软唇瓣。
“这位爱妻小助理,先回答我,睡前夫一次付费多少?”
宋暮阮心情愉悦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银行转账界面,十分配合地把手机塞进他发热发烫的掌心:“爱妻小助理很大方的,你填个数吧!”
萧砚丞暗眸一凝,另一只手的两根修匀指骨轻松解开她腰后的薰衣草紫缎带,繁冗精致的长裙骤时幻变成一条单薄露腰的吊带裙。
“填满。”
掷出简短二字,他根本不待她的惊呼反应,单手掐住她的腰侧,便径直驱入。
这一次,严丝合缝地深抵,不再奉行以往的三分不入原则。
“嗯哼……萧——你得尺还进寸!”
萧砚丞不置可否,取过她手心里的他的手机,手机界面仍是他的话题,一个新的话题:
#萧砚丞神明弃夫
在此话题下,他输入一串字——
[@萧砚丞:神明统御万物,而萧太太统御我。@小阮神]
“砰。”
掌心里的手机被少女随意扔到一边。
萧砚丞掀眸看去,少女水淋淋地嗔着她,细颤的香雪左肩上方,是不远处的明净落地玻璃窗,窗共有四面,每一面都是一块微缩的幕布。
此刻格列斯玦岛屿近岸的灯火曜明,与他们重叠的身影交织,四面幕布如迷宫筑造的玻璃墙,正一晃一荡地同步播映着他们亲自扮演的缠绵。
他轻轻咬含她的绯色耳尖,把极低极哑的声音递入她的耳道:
“去年耽搁到萧太太的头婚大事,我很荣幸。”
宋暮阮愣住,展开两片如蝶翅密合的长睫毛。
恰时,灯火与男人绽入眼,混影颤成了一片湿蒙蒙,她极力想抵住,眼心却时而受船身大晃,时而受冲力小缠,就像全身绑定了细细密密的金丝铜铃。
仅是动一动,便难耐得紧。
她紧着这酥麻难耐的劲儿去寻他的眸。
看清位置后,她轻轻印下一吻,对着他半阖的眸心呼出一股子鸢尾香调的唇息:
“彼此彼此。”
萧砚丞盖下眼眸,密黑直垂的长睫在眼睑处映下两片弧形的松烟灰睫影,弧两端尖尖的,如少女此刻一扇一合的花瓣笑唇,又如小美人鱼的尾巴。
彼此,彼此,都是用剧痛换来的。
尽数十年,他的绪事跬郁心中,如层叠的纸卷,年复一年,裹缚成白茧。
是她的靠近,让他有了破茧的贪嗔痴欲。
或许,他也是一只蝴蝶。
闻着她变幻的香息,他在她唇瓣上咬合呢喃:
“萧太太,我们才是同类。”
毕竟蝴蝶破茧的第一刹那,便是与同类共栖交尾。
“嘶……嗯哈!”
喧闹的华烟里,船舷潮涌潮息,春夜与海流淌荡律曳。
吞下她绵密的委婉吟声,萧砚丞的情眸嵌进她的一双轻红迷失水眼里。
他抱住她。
交叠的胳膊在她如涂腻子粉的薄背上不动声色地收束,端方阔直的肩脊把她紧紧地攫入他的身躯里急震。
很快。
他也惹染一层如落日黄昏的沸绯之色。
那是愉欢的,极尽本能的强势占有。
他爱怜地摩抚,如珍宝地疼爱,一场与他合奏与海沉沦的春声潮落从少女的一波又一波吐香息的樱色唇缝里哼出,形成彼此人生上阙经久不息的美妙华章。
他的唇侧搁浅真挚而浓热的笑意,捉住那两只挠他脊背的粉红小爪。
他把他的情动嗓音也悉数灌入她。
“声声,我爱你。”
“且以无尽的喜悦爱你。”
纵然他的人生沟壑横纵,也深刻明白世事福祸所依的道理。
但此刻有她,尽是想到这一点,便觉得——
真心至上时,过往苦痛虚有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