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做饭前,屏幕应该停留在绘画软件的画布界面,上面还有他画了一下午的草稿。
可现在一打开就是桌面。
也有可能是记错了,江聿点进绘画软件,眼皮轻轻颤抖。
图库黑灰色一片,不仅他下午刚画好的草稿没了,就连曾经那些画稿也全都不见了。
江聿大脑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退出软件,然后再次进入。
来回两三次,他才不得不认清现实——画稿全部都被删除掉了。
江聿深吸一口气,拿着ipad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径直拧开门进去。
书桌前,路礼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面前支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凝在键盘上,似乎是被他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动作。
他面色不悦,扶了下眼镜,“进来前不知道敲门?”
江聿忽略这句质问,握住平板的手指用力,指尖微微泛白:“我ipad里的画,是你删的吗?”
路礼头也没抬:“是。”
“为什么?”江聿浑身都在抖,他不懂画画怎么碍他的眼了,“这里面是我从大学到现在的所有画稿,你为什么要删掉?”
手从键盘上挪开,路礼终于正视江聿,一字一句说:“因为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不希望你继续画画,也不想看到你的画,所以删掉了,很难理解?”
江聿心里酸得难受:“你不喜欢,我画完这一张就再也不接了,可你……”
“我希望你不要再画。”路礼无情打断他,“不是这一张画完就不再画了,是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离开。”
可以离开,他总能很轻易地说出这句话威胁江聿,江聿抬起眼,看到路礼双手交叠在胸前,胸有成竹的模样。
看了一眼,江聿垂下头离开,“我知道了。”
回到客房关上门,他背靠坚硬的门板慢慢蹲下,眼泪终于不受控地蜿蜒流下。
那些都是他的心血,妈妈去世后,他迷茫过一段时间,高三那年用学习填塞生活,大学重拾画画,他在其中寻找到丝缕慰藉,拨云散雾,慢慢走出黑暗。
他以为路礼是光,可现在,他的光好像在吞噬一切。
路礼仿佛从不在乎他的感受,每当他有情绪,路礼只会冷冷说:“如果不能接受,你可以离开。”
抑或是威胁,“马上回来,否则以后都不用回来了。”
路礼什么都不用做,几句话就逼得他妥协。
泪水滴落在膝盖上,瞬间在睡裤上洇开一片。
卧室里没有开灯,月光从厚厚的云层渗出,透过玻璃投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瘦瘦长长。
抱膝枯坐了很久,起身时腿脚发麻像有数万只蚂蚁在啃咬,他扶着门站直了,换好衣服抱着平板离开。
这次他很难妥协。
-
路滑雪大,出租车很难打。
软件终于有司机接单,江聿抱着平板站在马路边等,鼻尖冻得通红。
手机在口袋里响起,他从袖口里伸出一只手掏出手机,口鼻间的哈气瞬间将屏幕染上层雾气。
“喂,你好,请问哪位?”
“喂,是尾号xxxx的江先生吧?”
听这样子是出租车司机,江聿呼出口热气:“是我。”
司机语速很急很快:“我和你说下,今天APP上面估算的时间不准,那上面显示我还有三分钟到,但今天这个路况,我估计……还得有十来分钟才能到,你要是等不了,就取消订单再打一辆。”
现在能打到车都是一种幸运,江聿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不用着急,慢慢开。”
他说话温声温气,司机急躁的语气不由自主软和下来:“好的,劳烦多等会,我尽快。”
江聿不急,他时间很多,光是用在路礼身上就有四年。
刚刚他关门的声音不算小,路礼完全听得见,他并不认为路礼会追出来,这件事发生的概率为零。
凉丝丝的空气里,江聿忽然笑了一声,笑自己太了解路礼,也笑自己全都能看透,却也狠不下心彻底结束这场磋磨人的关系。
凉意从口腔鼻腔吸入肺腑,顺着血液骨髓游走全身。
回到兰怡园,把全屋空调暖风打开,江聿冻僵的四肢才稍微缓过劲儿。
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幅画——画面里两个男人相对而立,额头相抵,其中个子略高的身着黑色西装,略低的一身白色休闲服,单手举一捧花束,绿叶簇拥之间是一颗暗红色心脏。
画这幅画的时候,江聿曾想把心送给路礼。
现下江聿静静站在画前,自嘲地勾勾唇角,拿布将画框遮住。
当初备下这个礼物时,他满腔欢喜,爱好与爱情结合,他期待路礼看到画时的反应。
现在看来,路礼不会喜欢,毕竟就连他,现在都觉得这画上的颜色刺眼。
不过现在亟待解决的是他曾经好费心血和时间完成的画稿,他不能任由它们消失。
那些画大多是看番嗑cp的产出,完成后他基本都发在微博上,可为了防盗图,不仅微博自动打水印,他还手动打了满屏。
江聿紧紧抿住嘴唇,打开百度开始搜索,结果很快跳出来——
“iCloud开启则可找回误删除画稿。”
他抱着平板进卧室,找出曾经用过的笔记本电脑。
充电,开机。
换新的平板之后他几乎没再画过,之前的设备不稳定,所以他有随时备份的习惯。
果不其然,在电脑D盘,除了下午那张草稿,其余的都在。
江聿长长舒了一口气。
深棕色棉麻床单上手机屏幕亮起,看到备注,江聿随手点开扬声器,“路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