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了吗?”
视线模糊间,只听冷冷的人声响彻在耳边。
卫褚摸了把脸,转头,阴测测地盯着站在他眼前的人。
相近的面貌下,举手投足却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他其实分得清的,只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懒得对他投注心思,只把他当作一个替代品,一个排解他相思之苦的躯壳,他本来就该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不需要安慰,也不应该占据主人的时间和精力。
只需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按照他的要求表现就是了。
可惜,眼前的小皇帝比他以为的要要强得多,也讨厌得多。
“陛下……”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微微扬唇,那双冷戾的眼睛却全无笑意,“陛下怕是误会了,臣清醒得很。”
“那就好。”陆宵转身坐回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他下定决心,忽然开口道:“卫将军可知朕今日熏得什么香?”
卫褚不明所以,神色阴沉得朝他慢慢走了过去,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厚重的木质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散发着沁人的香味。
他对香料所知不多,唯独在陛下身边闻到过几次,可这一种,却与他曾经闻过的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开口道:“臣不知。”
“不知?”陆宵朝他笑了笑,“卫将军如此仰慕朕的父皇,竟连他最喜爱的熏香也分辨不出吗?”
卫褚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显然对陆宵此话生出几分不快,冷硬道:“陛下是何喜好,臣自然清楚。”
陆宵敷衍地点点头,“那就好。”
“不然如何来验明卫将军的一片赤子之心呢?”
他开口道:“朕的父皇出身武将,善骑术剑术,又爱读书调香,性子也和蔼温柔。”
他细细回忆着,冲卫褚扬了扬下巴,“坐。”
卫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眸色渐深,毫不客气地拉开木凳,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圆圆的桌面。
随着陆宵的话,卫褚也不可控地陷入回忆。
他的义父与陛下是至交好友,但他却很少能看见陛下,他当时年龄尚幼,还没有上战场的能力,只能在后方做些跑腿的简单事务,只有大战前后,陛下巡视军营时,才能远远的见到一面。
从小到大,他就像长在角落里的青苔,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在父母身边时,他们更关心他的幼弟,后来他们于战乱中失散,他阴差阳错地被义父捡到,可那时,义父身边已经有了楚云砚,他没有楚云砚那般沉稳敏锐,自然也不会更得义父的喜爱。
直到遇到陛下——
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珠串。
这个珠串是前朝某个大员的朝珠,战火四起,他多半也生死不明,卫褚看到这串东西时,它正被半掩在土中。
离他一步之遥的楚云砚也注意到了这在阳光下莹莹发亮的物件,跑过去把土刨开,将它拽了出来。
陛下一向治军严明,向来不允许他们劫掠财物,楚云砚那时也心里没底,拿着它,小心翼翼地向陛下与义父展示。
义父看了看玉珠上的泥土,叹了口气道:“既然喜欢,便拿着玩吧。”
那一刻,他心中的嫉妒和羡慕瞬间达到了顶峰,明明是他先看见的!可是他不敢去……如果是他捡起,义父肯定会责骂他!他一向不讨义父喜欢……
可事已成定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楚云砚把那串珠子一会跨在脖子上,一会缠在手腕上,珠串太长了,与他们刚刚才开始抽条的身高相比,挂在哪里都不合适。
陛下看着楚云砚折腾,“扑哧”笑出了声,他把朝珠拿了过来,似乎朝他看了一眼,开口对楚云砚道:“这是那些官员上朝用的,你若想挂着戴,不如把它拆开?”
楚云砚点头,道了声:“好!”
第二天,两串一模一样的手串摆在他和楚云砚面前。
陛下笑着对他道:“阿砚说你也喜欢这亮晶晶的东西,特意让你义父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串。”
义父不语,只是坐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他惊喜得瞪大了眼,手中的玉串莹润透亮,隐隐还有余温。
事后,他不自在地去和楚云砚道谢,他一向和他不对付,此时竟然觉得有点理亏。
那时的楚云砚比现在要黑不少,脸上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似乎没想到他会去说肉麻的话,低头一直躲着他的视线,磕巴道:“我、我……是将军……不用谢……”
他道谢的话一下就卡壳了,他就知道,楚云砚这人冰冰冷冷的,怎么会干这种事?只有陛下……
他与他们都是不同的,只有他才会注意到,藏在角落里,微小的自己。
而对别人来说,自己都是可有可无的人,他父母如此,义父如此,楚云砚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