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乾僵硬的嘴角被一点一点抚平,他沉默着同于秋台擦肩而过,语气像死了一般没有一丝起伏。
“抱歉,我不想把坏心情传给你。”
他仰起头,强迫自己盯着那颗死状惨烈的头颅,从面目全非的眉眼中努力找寻旧日的影子。
才哭过一场,比起悲伤,宁乾心中更多的是麻木和无措,还有一丝诡异的不真实感。
于秋台走到他身边,偏头问道:“上去看看?”
“嗯。”
宁乾此刻看上去和平时别无二致,好像已经飞快从双亲遇害的悲伤中走了出来,要不是眼尾余了一点红,甚至看不出他刚才哭过。
于秋台把宁乾送了上去,正准备把自己也送上去时,宁乾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别上来,在下面等我就好。”
向上冲的脚步一顿,于秋台应了声,乖乖站在窗边等他。
这种时候,应该给人留点私人空间才对。
*
血,到处都是血。
隔层不够高,宁乾没办法站直身体,只能佝偻着腰缓步向前。
脚底黏糊糊的。
他知道,那是父母的血肉。
宁乾先把父亲卡在隔板中的头取出来。
宁成远的身体被啃食了大半,花白的病娇染了血,面目狰狞,放在恐怖片里宁乾早就叫了,此刻却还有闲心用衣袖慢慢擦去尸体脸上的血,也不在乎什么洁癖不洁癖了。
“爸,你怎么满身都是灰啊,妈看见了又该说你了。”
宁乾蹲在残破的尸体旁喃喃自语,借着手电筒的光,把一些还算完整的残肢捡回来,放在记忆中它应该在的位置上。
他独自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肉麻的话。
爱和感激迟到,代价是再也不见和阴阳两隔。
“不和你说了,妈该吃醋了。”
手电光束一转,宁乾朝着角落那具完好的尸体走去。
唐顺意生前被宁成远护在怀里,身体没被啃食,只有脖颈处的致命伤朝外咕咕渗着血。
怪物拖走宁成远的尸体,没了支撑的唐顺意也载到在地。
宁乾动作轻柔,阖上母亲死不瞑目的眼,又小心把人抱起,放在父亲身边,神情似哭似笑。
“妈,我不是说你儿媳妇有着落了吗?人我带来了,就在下面,但人家好像不想当我媳妇,你也不要我,他也不要我,我要成孤家寡人了。”
宁乾跪在双亲的尸身前,惶然无助地扯着母亲的袖子,几乎是恳求道。
“爸,妈,别走好不好……我不想当没有家的小孩……”
他才二十一岁,大学还没毕业的年纪。
旁人的死亡,宁乾顶多是一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悲凉,父母的离去,宛如将他的灵魂扒皮抽筋,心上开了个窟窿,空荡荡的漏着寒风。
他清晰的感知到,有的日子再也回不去,有的人再也见不到,哪怕真有轮回转世,泱泱人海,他们也不一定再是自己的父母了。
咚——!
他虔诚又郑重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血污泥泞地隔板,沙粒混合着碎骨头,硌得眉心刺痛。
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象到那些满身横肉的怪物一个叠着一个,顶开隔板钻进来,被碎肉掩住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满是贪婪。
唯一的生路被堵死,他们该有多绝望?
手机被碾碎之前,他们有没有恨他?恨他独自离去,却把父母扔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却害得父母白白送了性命。
是他的自大狂妄,害他们再也睁不开眼。
为什么要把年迈的父母独自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确定绝对安全后再离开?
悔恨、无助。
“爸,妈。”
风声呜咽,从开口处灌进来,像父母带着茧子的手心,轻轻抚过他的脸颊,留下一句:我不怪你。
“一路走好。”
*
“小台。”
于秋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宁乾从上面探出头,笑着喊他。
“让让,我跳下来了。”
就这么一会时间,他已经把自己整成个小花猫,脸上身上满是脏污的血迹。
于秋台不赞同蹙起眉,走到正下方冲他张开双臂:“这么高不怕崴了脚,我接着你。”
宁乾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我身上脏。”
于秋台不为所动,固执地伸着手,不肯收回,宁乾拗不过他,眼一闭,纵身跳入一片玉兰花海。
“别怕。”
温热的气流喷洒在耳廓,有人毫无保留接住了一切的他。
宁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莫名又涌了起来,于秋台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轻轻拍着他的背,语调像哄小孩一样温柔。
“我会接住你的。”
“嗯。”
宁乾环在于秋台脖颈间的手臂收紧,胸腔振动,发出哼笑:“我知道,谢谢你。”
情绪是一株被纵容才会蓬勃生长的花,有人在意你的喜怒哀乐,它们才具有意义,才会在心尖上生根发芽。
宁乾比于秋台高出半个头,弓起腰刚好能将脸埋在后者柔软的颈窝。
风乱青丝,清浅的水香调混着铁锈气,像血染了白玉兰,妖艳招摇。
“衣服都脏了。”
宁乾嘴唇贴着他的皮肤,说话时带起一阵酥麻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