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人慢慢转过一个拐角,终于看见了他们这一行的目标。
李寻欢依旧穿着自己那一身朴素而简单的衣服,正坐在院落中的一株红梅之下,自斟自酌。
“阿飞,阿雪?”
他已看见了他们,惊喜地站起来,脸上自然地露出笑意。阿飞却已察觉到他比之前见面时憔悴了好几倍,那个时候,李寻欢的心里还可能偶尔能尝到一点短暂的轻松和快活,如今,他却已经整个沉溺到了某个难以挣脱的深渊里去了。
阿飞说:
“发生了什么?”
李寻欢说: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已不愿意再一个人喝酒了。”
阿飞说:
“好。”
于是他们省略了一切重逢的寒暄和问候,只是坐了下来,开始喝酒。
阿雪照样是只能看着的,他的嘴角不由得弯下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他的郁闷其实也不是因为不能喝酒,而是因为不能参与到他们中去,同这些他所亲近的人做一样的事。
李寻欢就给他端来一个酒杯,装模作样地用倒酒的姿势给他倒了一些茶,又端起自己的酒杯来碰了碰他的杯子,朝他笑着。
于是阿雪也笑了,他的表情幅度向来是很小的,但是不要紧,因为他的眼睛已足以表现他一切的情绪,甚至比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直白明晰得多。现在,他的眼睛里则生出了略带得意的快乐。
“啊。”
阿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直直地伸出手臂,隔着阿飞的位置拽住李寻欢的袖子。
李寻欢没有躲避,只问:
“怎么了,阿雪?”
阿雪凝注着他。
阿雪张口缓缓地说:
“你,愿不愿意,当我爹?”
李寻欢愣住了,他端着酒正要往嘴里送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之中。
他根本就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雪却好像从他的沉默之中误会了什么,已紧紧拽住了李寻欢的袖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叫了一声:
——“爹!”
什么?
什么什么?
李寻欢这回不仅是愣住,他简直就要傻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阿飞,阿飞端着酒杯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说:
“恭喜。”
阿飞竟然也会开起玩笑来了!
可这实在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因为李寻欢绝不会有一个二十岁的儿子的!
李寻欢“啪”地一下轻轻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他现在连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几乎是穷尽了一切努力才压下心中的困惑和惊讶,才能够面不改色地问:
“阿雪,你为什么要我当你爹呢?”
阿雪简短地说:
“你对我好。”
李寻欢说:
“那阿飞呢?”
“阿飞是我的兄弟!”
他竟然还有理有据的!
李寻欢不禁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意。看他的神情,是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又因为什么顾虑而迟疑了。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慎重地说: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对阿雪无疑又是一个新的词语。
“对,朋友。”
他担心阿雪会不理解或者不服气,已在心里做好了继续向他作解释的准备。
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对他的话语,阿雪只是皱了皱眉,在他那谁也无法彻底了解的脑子里思索了一阵,就很乖顺地点了点头,把自己那只拉着李寻欢袖子的手慢慢放开了。
这下子李寻欢又反而感到不放心了。
“阿雪。”
李寻欢拍拍他的肩膀,说:
”放心吧,我既然说了要帮你找你的父亲,一定说到做到。”
他以为阿雪是因为实在太想念自己的父亲又太过于失望,才急于给自己找一个临时的“替代品”。
阿雪摇摇头,认真地说:
”我不要他了。”
“阿飞说,他对我,并没有恩义,我可以找一个新的。”
李寻欢也没有想到,阿飞这样初入俗世、十分老实的少年,也能说出这样透彻入骨的话来。他只好带着一丝苦笑,说:
“这话也算不得错。”
这样说着,他的心里却不由得浮现上新一层的担忧:阿雪是那么真诚地想要一个父亲,他真的能找到他的父亲吗?就算真的找到了,无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父亲,这位“父亲”会怎么对待这个“残缺”的儿子呢?
——李寻欢自己的身上都还留着一大堆扯不清的烂账,他倒又开始担心起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