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个人的视线中,已缓缓走来了一个落拓、寂寞的身影。
阿飞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说:
“人的生命很重要。”
秋谭微微眯着眼睛,同样看着那个身影,嘴里应道:
“不错。”
阿飞说:
“但这世界上却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秋谭微笑着,说:
“在李寻欢的心里,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可太多了。”
此时,那个落拓的、衣衫不整、面容沧桑的人已经走到了两人身前,他正好听见了这句话,他那张忧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却不说话、也不辩解,因为他自己的心思太重、太深沉,不是光用几句轻飘飘的言语所能够解释得清楚的,他也从来不觉得会有人能够理解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他已经足够痛苦,不仅痛苦,而且寂寞。
他说不出“后悔”两个字,可是他心底深处,却未尝没有想过一个“如果”。
如果,如果他当初。。。
不,没有办法,还是没有办法。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奇妙得可恨,命运偏偏让李寻欢这样的人遇上了林诗音、遇上了龙啸云。。谁也不能安慰得了他,谁也不能把他骂醒,谁也不能使他“明白”,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最“明白”的人,他不是昏迷,也不是装睡,他清醒得很,清醒地太痛苦,恨不得醉死过去的那种痛苦。
所以谁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李寻欢站在两人身前,咳嗽了许久,等到咳嗽终于平息下去,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竟然还是非常有神、明亮,温柔而灵动,就像是一双崭新崭新的年轻人的眼睛。
他微虚着嗓子说:
“那天晚上,我去问那另外半本《怜花宝鉴》的下落,她却说,想要趁这个最后的机会和我说说话。”
秋谭十分自然地接了他的话说:
“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李寻欢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意,自言自语道:
“是啊,奇怪,她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呢?”
李寻欢的眼睛里出现了更加刻骨的痛苦,他继续说:
“我拒绝了她。”
“可是就在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告诉我,如果我今晚走出这个房间一步。。她就去死。”
秋谭堪称冷酷地说:
“你不能让她去死?”
李寻欢说:
“我不能。”
秋谭说:
“所以你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却爬不出去。”
“你当然猜得出来她是为了龙小云才这么做的,你也不希望龙小云死。为此,你明知这是上官金虹的计策,却还是不辞而别,你来到金钱帮,只因为你知道如果你不来,那么龙小云这个诱饵对上官金虹就没有了任何的用处,他的性命就难以保全了。”
说到这里,秋谭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不喜欢不断地重复一句话,却第三次强调道:
“龙小云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他总是要死的。”
李寻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只知道一件事:龙小云绝不能因我而死。”
秋谭好像是听到了一句很可笑的话,嘴角微弯,似讽似笑,说:
“我明白了,当年你心里想:龙啸云不能因你而死,是吗?那个晚上你也在想:李诗音绝不能因你而死,是吗?”
这两个“是吗?”实在是太锐利、太伤人,就算是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剑,也不会比这四个字更尖锐、更冰冷。
李寻欢紧紧地抿起了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艰难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
“你为什么要为我这样的一个人生气呢?”
秋谭静静地看着他,说:
“只有朋友才会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你觉得我是你的朋友吗?”
李寻欢坦然地说:
“老实说,我不知道。”
秋谭微笑着说:
“我觉得,是。”
他继续说:
“只不过天底下的朋友从来就不只有一种。有的朋友希望你过得更好,有的朋友希望你过得更差,有的朋友希望你能和他过得一样,不要太好也不要太差,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李寻欢说:
“我觉得,你是第一种。”
秋谭说:
“错,我是第三种。”
“比如现在,我就巴不得你马上赶走龙啸云、收回你所有的家产,然后把这些家产全部充公,自己净身出户,和我一样来当捕快,阿飞也一起来,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阿飞瞪了秋谭一眼。
李寻欢虽然面上还在苦笑,可是内心却终于轻松了一瞬,他忽然又生出一些勇气。一个人即使是到了绝境之中,只要不是孤独一人,只要他的身边还有朋友,也总是会感到一种可贵的安慰的。
阿飞忽然侧过头去听了听金钱帮方向的动静,说:
“门开了。”
大门缓缓而开,一个杏黄的衣裳、戴着遮眼斗笠的男人慢慢地走了出来,慢慢地站在了几人的身前,慢慢地张口,只说了四个字:
“帮主,有请!”
既然主人有请,客人就欣然而入。
李寻欢和阿飞都走进了金钱帮的大门,而秋谭,秋谭竟然留在了原地,安稳地、好像什么事也不挂念地站在了金钱帮大门之外,就好像是一个懒散地晒着太阳的闲汉,只不过这闲汉孤身一人站在金钱帮门口晒太阳,心也真够大的。
他为什么不进去呢?
他为什么要进去呢?
一切问题早在他出现的时候就有了答案,一切故事在开始的时候都有了结局,或是写明了、或是暗示了的结局。
故事的开始只有八个字,故事的结局也只有八个字,这八个字很简单,一点儿也不复杂,其中的意思也已清楚地不能再清楚。
这八个字就是——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