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然,鲜红的血液从阿雪的额发里一直流淌到他的下巴边,再滴落到他手中的纸张上。阿雪拿自己的手指去擦拭,那信纸却粘上了更多的血污,上面的字迹也被遮挡了一点。
阿雪的手指一下子顿住。
他想了一想,从自己的衣袖上撕扯下一块较为干净的布料,轻轻地包裹住对折后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然后他以左手支撑住地面,极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吃力,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使他的额头多出一些冷汗。可是这个人还是一声不吭。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四下张望了一下,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弯下腰来,手指屈伸,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剑。
“刺啦啦”一阵刺耳的金铁摩擦之声,剑锋缓缓入鞘。阿雪发现剑鞘上那根五光十色的五色绳已被血液染得脏污,一切天真烂漫的色彩,都已变成了一种颜色——凝固的血的颜色。
阿雪微微垂了垂眼睛,面无表情。
他的脸上布满了血污、甚至是泪水,可是他的表情却已变得非常冷淡,被小红花称为“呆”的那种冷淡。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冷淡,而不过是一种面无表情的习惯。一个人要是在一种孤独荒凉、鲜少交流的环境中成长,大概都会养成这种独特的习惯。
阿雪的右手本来还在隐隐地颤抖,可是当他重新扶上自己腰间的剑柄,他的手在那一瞬间就变得很稳,就连一丁点儿的颤抖也没有了。
他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瞳中破出一点剔亮的冷光,眼睛直直地看向街道的尽头拐角。
有人来了。
这个人走得并不快,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像是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
他慢慢地走过来,离阿雪五六步远的时候,就很自觉地停下脚步。
其实他大可不必那么谨慎,因为阿雪认识这个人,并且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对阿雪来说,只要有那么一个不错的印象,一个不错的印象就已经足够了。
阿雪看着这个人,说:
“我见过你。”
对方低着头,轻柔地说:
“是。”
这个人竟然是狄飞惊。
狄飞惊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地低垂着头,他的目光在地上的血泊旁边停顿了一下,再瞟过那具脸上残留着部分人皮面具的少年尸体,最后向上看向阿雪。他的眼珠凝在眼的上方,以致他眼睛左、右、下角出现白得发蓝的颜色,很是明利、凝定,而且好看。*
说完那句“是”之后,他没有马上就继续说下去,而是就这么看着阿雪,不明缘由地沉默着。
这个人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呢?
阿雪的手动了,动的不是抓着剑的右手,而是空着的左手。
他将怀中的那个小小的布包向狄飞惊的方向递了出去,没头没尾地要求道:
“帮我读。”
狄飞惊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伸出手,很自然地接过了那个轻飘飘的小布包。他打开布包,取出其中的信纸,轻轻地展开,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字,然后果真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声音的气息虽弱,却读得很慢、又很清晰。
阿雪认认真真地听他念了一遍,照着他的发音重复道:
“幽灵山庄?”
狄飞惊将信纸仔细叠好,又包回那一小片布料里,递还给他:
“不错,幽灵山庄。”
阿雪接过布包,藏好,问:
“幽灵山庄是什么地方?”
狄飞惊毫不犹豫地回答:
“幽灵山庄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幽灵山庄具体在哪里,不过有人说,他曾经在幽灵山庄里看见过一些已经死去的人。”
阿雪说:
“我要去幽灵山庄。”
狄飞惊说:
“既然是幽灵的山庄,那么我想,也许只有快要变成幽灵的人才能够找到这个地方。”
阿雪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狄飞惊,忽然问:
“你要什么?”
狄飞惊淡淡地问:
“你能给我什么?”
阿雪的右手手指似乎紧了一紧,他的眼瞳不躲不闪,口中慢慢地说:
“我能帮你杀人。”
这绝不是一句戏言。
狄飞惊的眼瞳动了一动,似乎是极快地思索了一下,然后他问:
“你从不欠别人东西?”
阿雪说:
“从不。”
狄飞惊说:
“没有例外?”
阿雪很老实地说:
“有。”
狄飞惊了然一笑:
“除了你的朋友?是了,朋友间不说‘欠’。”
他忽然问:
“我能不能当你的朋友?”
阿雪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为什么?
狄飞惊说:
“因为我想。”
狄飞惊的脸上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微笑,那种表情绝不像李寻欢或者铁手说出“朋友”二字时那样赤诚坦荡,可是你却绝不能说他是在算计,你绝不能说他不是真心的。
——因为他是狄飞惊。
因为他是狄飞惊,所以他说要和你做朋友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他真正的朋友,他也已经是你最忠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