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很美,眉宇间又有一股掩映的悒色,杨柳在其中、青山在其中,细雨在其中,一切风姿都融入到她的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眸之中,她的眼眸中氤氲着一场梦,深深的、黑黑的、柔柔的。
阿雪静静地看着她,看的不是她,是他自己心中的那个影子。
可是那影子马上就破碎。
阿雪马上就醒来,他记起了自己的使命,他要去幽灵山庄,他要去找阿飞。
他从温暖干燥的床榻上坐起来,不问她是谁,也不问自己在哪,只问:
“我的剑呢?“
这四个字,又平、又冷。
那女子很和顺、很温柔地说:
“别急,你的剑就在这儿。”
她转身,用柔软的芊芊玉指捧起身后的长剑,双手递给阿雪。
阿雪单手拿起,把剑鞘握在手里,看着她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女子笑了笑:
“这是我的地方,你是我的客人,所以我在这里照顾你。”
阿雪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问:
“你叫什么?”
“雷纯。”
当然是雷纯,世界上只有一个雷纯,只有她才能是雷纯。
阿雪默默地想了一回,扯下剑鞘上的红绳,递给她。
“这个给你。”
“这是报酬?”
“不是。”
“那这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报酬是交易,“礼物”是更幽微的交易,这根被血浸透了的红绳,什么也不是。阿雪送出去这东西,只是因为他想送,只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别的可以送出去的物件。
雷纯又轻轻地笑了,这一笑,竟显露出一点天然稚气。
她收下了红绳,问道:
“你想到了谁?”
她实在是个很聪明、又很敏锐的人。
阿雪说:“我娘。”
他控制着自己尤在颤抖的肌肉,站了起来,拎着剑慢慢地向门外走去他已经听见了门外面的响动,似乎是哪里着了火,外面已乱成了一团,脚步声、人语声中还夹杂着些交战的声音。
他的脸色不变。
“阿雪。”
是身后的雷纯在叫他。
阿雪转过头来,看见她雪白的手腕上已多出了一段血红的绳结,听见她说:
“你可不可以带我从这里出去?”
她的确很聪明,而且很知道怎么不讨人厌地运用这一份聪明。
阿雪说,他果然说:
“可以。”
六分半堂正在燃烧。
金光灿烂。
星火四耀。
金光星火互迸互撞,变作火光。*
火光中还有刀光。
刀光之中还有血光。
火光、刀光、血光,都倒映在雷纯的眼中,凝成一滴冷冽的水珠——她并没有落泪,那水光绝不是泪,而是更决绝、坚定、更明晰的某物。
阿雪说:
“走。”
雷纯迈步,青绿色的衣衫摇曳,衣角卷入火焰,她丝毫不惧,撕扯开那片衣角,脚步不停。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们,阿雪并不认识这些人,这些人也并不是冲着他而来,是以虽然他的剑出了鞘,却并没有杀人。而这些人不知为何并没有执着于追击雷纯,一击不成,转身便走。
雷纯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专注着赶路。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真正的目标。
六分半堂中当然是有暗道的。
她和阿雪进入的便是其中之一。
一切火光都被隔离在外,燃烧、坍塌的声音渐渐远去。黑暗中,潜入墙内的夜明珠正在散发着莹莹白光,就像是几个被收藏起来的小月亮。
雷纯的脸上粘上了一点灰烬,那似乎是什么东西最后的碎片,一场传奇辉煌的余烬。
雷纯轻轻地说:
“谢谢你。”
“。。。”
阿雪没有说话,他默默地顶起暗道的出口木门,先往外看了看,再爬上去,又把雷纯也拉到地面上。
这出口已开得很远,远方吹来混着草木香气的晚风。不远处守着一辆马车。
金风细雨楼的马车。
看见这辆马车,那一点明艳而坚定的水光又出现在雷纯眼中。她转过头望向身后的京城,眼瞳之中映出六分半堂方向星星点点的火光和黑烟,那火光四周,普通人家的灯光也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然而都远去了,近的是郊外的月光,晚风吹起她鬓边凌乱的几缕长发。
她静静地向马车走去。
阿雪没有动。他的承诺已经完成了。
忽然。
月光一闪。
闪的不是月光,是刀光。
一道极锐利的刀光,向着雷纯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