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这惊世的一剑下翻涌,终于不甘愿地消散了一瞬间,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之内,叶孤城已看见了一个影子,一个比自己更狼狈、更疲累的身影。
这影子实在太累,他在这半个月里在一路上所经受的苦楚和折磨只会比叶孤城更多!饥饿、疲惫、绝望。。他已经几乎没有力气再躲避这一剑,他的半只脚,已踏入到熟悉的“死亡”之中。
他甚至已清晰地感觉到叶孤城的剑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他惊觉这铁器原来是那么的冰冷,冷得让人发抖,自己的血液原来是那么的滚烫,热得让人留恋。
他的眼睛是不是已闭上?
他的嘴角,是不是已弯起?
忽然,浓雾又猛烈地翻涌,层层帷幕重新遮住叶孤城的双眼。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剑前忽地一轻,他的剑尖上还分明地留有一点鲜红的血,而流血的那个人却已凭空消失!
不错,凭空消失。那奇异的形态,就如同是雾中的一片幻影,在叶孤城眼皮子底下融入到天地中间的那一片白蒙蒙的空白之中,除了那一点血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叶孤城提着剑往前急走几步,目光如电,直直地看向前方大雾。
——浓汤一般的大雾中只剩下高大狰狞的树木所投下的重重鬼影,在他剑一般的目光下不安而吊诡地晃动。
。。。
“我要梨我要吃梨!我要吃梨——!”
这个被追杀的人睡了来之不易的一场好觉,然后他是被吵醒的。
很少有人能够在被无缘无故吵醒的时候不报有怨气,可是这个人却真的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抱怨或者懊恼的情绪,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能够醒过来而不是永远地沉睡下去,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当他睁开眼睛看见木质的横梁、茅草的屋顶,闻见空气中阳光和草木的香气的时候,这个人真的开始感到感激,至少在这一刻,这感觉绝对真诚。
他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往外走。
这小木屋并不大,一共不过两个房间,皆布置得朴素而干净。外间桌上的空酒坛里摆着枝山间野梅,颇有野趣;正门上挂着些驱虫的草药,长长短短地垂挂下来,散发着一股带着苦味的清香。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这梅花是那么的美,这草药又是那么的香,他安静而珍惜地享受了一会儿这些只有活人才能享受的东西,最后依依不舍地拨开垂挂下的草药条,走出大门。
外面的阳光当然正好,好得让人感动。
他遥遥看见用篱笆围成的小院落里有两个人,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
有趣的是,站着的那个人年纪并不大,面色却很沉着,躺着的那个人年纪并不小,却像个任性的小孩子。
那大人正在地上边打滚边叫嚷着“吃梨”,直到那年纪小的少年人冷着脸从口袋里取出个金灿灿的梨子递给他,这看起来四五十岁上下的青衣人这才消停,嘻嘻地笑,灵巧地支起上半身,盘腿坐在了地上。
“不错,好梨子,小飞呀,你这人虽然笨,挑梨子的水平倒不错嘛。”
青衣人满足而得意地说。
他咬了一口梨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无意间转头过去,正巧与那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眼神一对。
看清那个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的一瞬间,青衣人的眼睛忽然眯了一眯。尽管衣服和须发都已被滚乱、发间还夹着地上的几片落叶,他这轻轻一眯眼睛,竟忽显出一副极高傲极脱俗的样子,使人想起魏晋竹林中的贤士。
青衣人似乎哼了一声,快快地转过头去,伸出两只清瘦的手,随意地用地上的枯枝卷了个不伦不类的凌乱发髻,鬓边还残有不少的乱发,他却全不在乎,对那少年呼和到:
“哎——人醒了!”
那少年已走过来,口中叫道:
——“秋谭。”
秋谭笑,真挚地笑:
“人家都叫我老捕头,你怎么叫我秋谭?”
那少年道:
“我不能叫你秋谭?”
秋谭道:
“能。”
少年道:
“那我就叫你秋谭。”
这很有道理的少年,当然就是阿飞。
秋谭很好脾气地点头,又看向青衣人,这人一席青衣已洗得发白、滚得凌乱,他的身材也清瘦,乱糟糟的眉发之下,一双眼睛却熠熠发光,几乎不像是个中年人的眼睛,叫人联想得到他年少时的惊人的神采。
秋谭走到那青衣人旁边,行了一礼,道:
“多谢前辈相救。”
青衣人已几口啃完了梨子,吃得快而干净,眨眼间,手中就只剩下一个溜光的梨子核,他捏着那梨核,照样安然坐在原处。
他既坐在地上,就不得不矮秋谭一头,不得不抬头看他,可他仰起头来的那副作态,却自有一番自然洒脱的气度,悠然道:
“是这小子让我救的你,不用谢我。”
这话说得当真活脱脱就是个隐士高人,简直叫人快要忘记了他之前赖在地上打滚讨梨子的情景。
秋谭就当作自己忘记了,很有礼貌地,好像带着种十分真挚的尊敬:
“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青衣人满得意地露出一丝笑容,又马上收起,淡淡道:
“好说,我姓刘,单名一个‘二’字。”
刘,二?
这又像是个顽童,又像是个高士的中年人,竟然叫做“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