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接了，眼睛便盯在这干粮上，麦粉压实了做出来的死饼子，硬得要命，却也顶饱。他正反两面都看了看，闻了闻，摸了摸，张嘴用后槽牙咬上饼子边，头便往侧边一转，手和脖子一起发力，撕扯下又干又硬的一块，塞在嘴里用力地嚼。

小红花笑了，把嘴里含着的饼子边取出来，教他：

“阿雪，先在嘴里含一含，等饼子软了再咬。”

阿雪边嚼着边点了点头，嘴里鼓鼓囊囊的果然慢下来，只是手里那饼子还抵在嘴边上，预备着随时往里递送。

他那认真又迫切的态度，正是他对于生存、生活的态度。

小红花看着他吃，似也觉得这墙粉一样的干粮，比以前更好吃了一些。一时间四下无话，这时节蛇虫也大都并不活跃，于是只剩下二人牙齿咀嚼的声音。

小红花慢慢地吃饼子，在他像骆驼似的慢慢咀嚼第七口麦粉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第二种声音。

很远、很模糊。

小红花停止咀嚼，侧耳细听，犹豫道：

“阿雪，你听见了吗？”

阿雪的头转过去，朝着密林深处凝神细听了一会儿。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有人。”

“你听得出来是人，不是风声？”

阿雪还是点头。

小红花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

此时，那人也仿佛知道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声音。似有似无的呻吟声、微弱的喘息声，渐渐明晰起来，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

这种痛苦是绝不能伪装的。*

小红花连想都没有细想，咽下嘴里的东西，一句“我去看看”下意识地说出口，头顶上的那一朵红花便簌簌抖动起来。

这人刚刚还是一副动也懒得动的样子，此时一动起来，谁也没有他动得快，只见那脚尖只在树枝尖上点了一点，细细的树枝极轻微地抖了一下，抖动的程度就像是被一阵微风所吹拂，而小红花的人，则已纵出三丈之远！

他的背影在几个起落间就不见了，阿雪还在原地，他的脚并不移动，他默默地收回目光，默默地往嘴里送了最后一口饼子，慢慢地等着它变软，再咀嚼、吞咽下去。

等到这最后一口食物也扎实地落到了他的肚子里，预备着变为生存所需的能量。阿雪才动了。

他动的方法当然并不是飞，速度也并不快，而是慢慢地、认真而谨慎地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看见树底下果然躺着一个人。

一个半死的人。

一个两鬓已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此时这人两手抓住一张熟悉的饼子，正拼了命的咀嚼，小红花蹲在他身边，一边连声劝他慢些，一边取了水囊递给他。

那老人果然噎住，在艰难呼吸的空隙中，又是一阵拼命地喝水、咀嚼、咳嗽。

每一次的喝水、咀嚼、咳嗽，虽然痛苦，却也不再是绝望的痛苦，而是充满希望的，每一次折腾，都意味着这个半死的人正离“活”越来越近。

小红花又靠近些，把自己的外套搭在这老人的破衣服上，又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拍着老人脊骨突出的背。

同情、关怀、帮助，这些东西在小红花看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自己就是因为这些伟大的东西才能够生存下来，并且他在这些美德之中生长，成人。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这个世界的幸运。

——这幸运的代价是什么？

。。。一点寒光！

这寒光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不合时宜，短而阴寒的光，匕首的光，在那弱悲的老者手中短短一闪，向着小红花心口刺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突然的发难，是不是就连小红花也无法阻挡？

小红花的瞳孔紧缩，鼻息间已漫上死亡的腥气，他的脚还是下意识地发力，整个人却似已僵在了那里。

。。。来不及！

来不及，这三个字，是何等的冰冷、绝望！小红花来不及逃，阿雪的剑也来不及刺出，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短而亮的匕首反射着太阳的光，一小片银色的光，照亮了小红花火热的胸膛！

“嘎！”

忽然，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纤维拉扯的声音，那银蛇一般的匕首竟然慢了！

老者须发皆张，眼瞳猛缩。他发现自己的手臂肩胛处，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桎梏，这桎梏并不结实，只拖延了短短一瞬的时间，可是一瞬的时间，却已够小红花从刀光下逃走，也已够让阿雪把他的剑刺穿他的胸膛！

“阿雪，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倒转过来，老人听见面前的青年急喝一声，忽地感到抵在背心处的剑尖，寒冷彻骨。

小红花向他一笑，将手伸到他的背后，轻轻地拿走了自己的外套。——就在他刚刚给这老人披上自己外套的功夫，他已轻轻点到了老者的天宗穴*。

在小红花的仿佛万事不挂怀的懒笑之中，这老人的冷汗，便一颗颗接连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