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四肢百骸的痛,令人无法呼吸。
杨戬苏醒的时候,几乎找不到身体的任何知觉,唯有无处不在的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酷刑。
冷到极致,便只剩痛。
昏迷的时间似乎很长,目之所及已不是华山景象,而是一座冰壁如镜、冰凌悬挂的洞穴。冰体中透出萤火般的微光,因此洞内虽不见天日,却可视物如常。
杨戬挣动了一下,脏腑间的剧痛瞬间漫延开来,温热的血腥气冲上喉咙,又被堪堪压下。
铁链哗啦的声响令意识清明了些许,杨戬垂目一瞧,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玄铁铸成的锁链牢牢拴住。
也幸而有铁链拉拽着他脱力的身体,才使他得以保持一种近似站立的姿态,不必倒在散发寒气的冰面上受冰寒所侵。
虽从未到过此处,但以杨戬的见识,不难猜出此地的方位——玄冰极寒,多半位于北溟地域了。他果然已昏迷了太久,难怪内伤淤积在胸口堵得厉害,浑身都沉重不堪。
鬼面书生回到玄冰洞的时候,就看见昔日威风八面的司法天神此刻正被铁链吊拽在洞内,曾经高傲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披散的长发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两道刺目的血线从下颌蜿蜒到脖颈,不辨生死。
但鬼面书生很清楚,杨戬当然还活着,自己就算用宝莲灯再次突袭了他,也无法摧毁他的三千年根基。
不过鬼面书生并不急于求成,能看到杨戬此刻这副模样,已足以心情愉悦。
他负着手,双眸含笑地踱步上前,捏住杨戬的下巴,向上挑起,打算近距离欣赏一下手下败将的脸色。
下一瞬,就见杨戬精亮的眸子清醒地看过来,目光如刀,几乎将鬼面书生射穿。
鬼面书生冷不丁对上杨戬的视线,骇得惨叫一声,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你、你……”鬼面书生一手按住狂跳的心脏,一手食指颤巍巍地指向杨戬,“你醒着!”
“很意外?”杨戬勾唇一笑,虽能瞧出虚弱疲倦之相,也足以令人脊背生寒。
鬼面书生好容易喘匀了气息,软着脚爬起来,强自镇定,“呵,是我大意了,二郎真君的实力,从来都不容小觑。”
“将杨戬单独请到此处,还是开门见山的好,杨戬没耐性与刘先生兜圈子。”杨戬笑意更深,也更冷。
刘先生……
鬼面书生闻言目光一凛,眼底掩不住惊骇,“你……都知道了。”
“若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杨戬三千年岂不白活了?你说呢,刘,彦,昌?”
杨戬直勾勾地盯着鬼面书生,直盯得他踉跄着倒退两步,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鬼面书生仔细瞧了瞧锁住杨戬手脚的玄铁锁链,缓慢地深呼吸,良久,才终于重新找回冷静,索性一扬手,将血红狰狞的恶鬼面具一把扯下,抛在地上。
面具一接触脚下的冰面,瞬间结了一层白霜。
“二郎真君会这么快猜到我的身份,的确不值得惊讶。”刘彦昌勉强温雅一笑。
绛紫色的直裾穿在他身上,与他原本清正的面容极不相衬。
“可那又怎样呢?”刘彦昌逐渐说服了自己,收敛起惧色,缓步逼近,脸上挂着从未出现过的古怪笑意,“就算二郎真君能看穿刘某的身份,还不是着了刘某的道,囚于这荒蛮的北溟?”
杨戬不言,只凝视着刘彦昌眼底若有若无的赤红。
走火入魔的痕迹。
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他的气味,哮天犬先前未曾发觉?
一连串疑问从杨戬心中升起,但他神色未动,只是旁观着刘彦昌的异状。眼前的刘彦昌,与从前的刘彦昌已判若两人。
刘彦昌自顾自说着,已恢复了刚进门时的畅意神色,仿佛欣赏杰作一般,欣赏着此刻被铁链所囚的杨戬,“不知二郎真君是否发现,这几道铁链同一个地方很像?”
他自问自答,“是真君神殿哪!”
杨戬静静地看着刘彦昌癫狂,“你的目标不是宝莲灯,更不是三妹,原来是我。”
“自然是你!”刘彦昌目露凶光,面容扭曲得几乎没有平素温文尔雅的影子。
“为什么?你偷走宝莲灯,眼睁睁看着三妹为此伤神忧心,你情何以堪?”
“只要能取走二郎真君的性命,刘某不惜一切代价。至于三圣母那边,刘某自会照看拙荆,不劳二郎真君挂心。”
“你就这么想杀我?”杨戬蹙眉,心念电闪,继而了然,“原来如此,二百年前,真君神殿之囚,十八地狱之苦,刘先生还记恨。”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二郎真君,”刘彦昌笑意惨然,“我刘彦昌不止记恨,还会百倍偿还!上一次在华山,本想看在三圣母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先杀了你身边的女仙,再杀了你,没想到你的命比刘某想象中要硬,受了宝莲灯一击,还能反伤于我,我刘彦昌佩服!”
“你已不是刘彦昌。”杨戬正色,“你走火入魔,已失本心,根本不配再留在三妹身边。”
“少废话!”刘彦昌掐住杨戬的脖子,骨节收紧。
蓦地,刘彦昌整个身子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冰洞当中的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