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这样一群人,他们风雨兼程,日夜无阻,起得比鸡早,活人微诈尸。
形容高中生再贴切不过。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不用按照课表行动,但现高中生·边虞还是早早出来了。
他高中那会儿喜欢写日记,把零碎的琐事都写在本子里,翻到空白处的前一页,洋洋洒洒的字迹,最上面写着——周日,时迁晨跑的时候把练习册还给他。
他的交心朋友不多,时迁算一个。
同学、室友、半个发小,即使后者去国外留学,他们也未曾断过联系,十几年的交情。
所以当他们一群人出去吃饭,有人无意间提及到白一南和时迁的事情,他才会觉得有些诧异,时迁谈过的恋爱不多,每每遇到心动对象恨不得揪着边虞说个天昏地暗,可是白一南这个人,时迁只字未提。
没有人笃定他们在一起,不过若是问起,迷茫又理所当然得回,他们有分开过吗?
好像全世界都默认他们的亲昵。
白一南这人,爱乐器,钟爱歌唱,有言道,对于吉他手来说,吉他象征着这些人的心脏。
家里有房间专门用来挂他的定制吉他,下方蓝色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是一张合照,很久远,两个人笑容灿烂,正值青春,是白一南和时迁。
白一南没有提起过,边虞也没有问,比起别人的好像听说,他更相信白一南本人,还有时迁,而且最重要的,他不太在意伴侣的前任之类,那些都是前程往事,与他才是现在,或许还有未来。
被沉默忽视的过往被复生的十八岁完全打破,这个时候的边虞,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也更加不应该,认识白一南。
这个时候的边虞,一无所有,经万事牵心。
等待的路边有不少早餐店,混在一起的油香与馄饨香气勾着这副许久未进食过的年轻躯体蠢蠢欲动,却在产生渴望的同时,被剧烈的抗拒反应将沉甸甸的喉咙压得如同兀然灌下沸腾热水的炸裂开来。
边虞没有胃口,早上尝试喝一杯温水却还是吐得天昏地暗。
这种情况,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忘了持续多久,总之有非常长的时间里,他勉强靠糖来维持体力。
就那种随便一个小超市都常卖的,非常普遍的柠檬糖,却在某年忽然停止售卖,让边虞一点吃饭的念头都没有了。
他很羡慕所见学生们蓬勃的生命力,总是新鲜又蹦蹦跳跳,他以前应该也有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多撑一撑,再多坚持一下,挺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
边虞没有那么软弱,也没有那么不坚强,他这样告诉自己,强迫自己吃下每一个对身体好的药物,又在凌晨把它们全吐出来,靠坐在洗手间门,地板那么凉,那么硬,冻得他手直僵得发抖。
在他又一次去拿杯子接热水的时候,没拿稳,玻璃碎片摔起来,炸了个粉身碎骨,和那颗轻飘飘的糖一样,不给他留一点情面。
人只活一辈子,却总是在勉强自己,勉强别人。
“老边!”
一句叫声唤回了边虞的思绪,少年人带着爽朗利落的笑意,碎发被吹得肆意扬起,像一溜烟似的,穿着运动装快速冲过来,然后,上来便自我感动道:
“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真爱,baby。”
“别想蹭我一身汗。”边虞慢声躲开,戳破他的阴谋阳谋,把练习册递给他:“拿走。”
“真冷淡。”时迁一声哎拉得长长绵绵,忽而想起什么,忽然兴奋,故意咳嗽两声:“对了,快说快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有够惊天动地。”
“瞒这么久不告诉我。”他是八卦的心思调侃的语气,“金屋藏娇。”
时迁也是典礼事迹的见证者,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不是当事人,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哪门子的金屋,哪来的藏娇,一句话直接给他带回现场,边虞想起来就一个脑袋两个大,上哪解释去。
“没恋爱。”边虞想一想,说,“我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和他结婚,结了七年。”
在时迁一脸懵逼的表情中,他补充道:“不过现在快离了。”
时迁左看看他又看看他,琢磨着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你……你说你现在大学,你还结婚……然后又要离了?”
边虞嗯一声:“挺麻烦的,涉及婚后财产分割,离婚冷静期,因为没有原则性问题,假如起诉的话最快要六个月,不过……尽量能不走法院就不走。”
他顿了顿,“而且还有后续事情,更麻烦,好歹相处这么久,也不能不当个人,总之先把对方安顿下来吧,我就去离婚。”
大早上,一听说交男朋友的好哥们,刚成年,和人扯离婚,还不是结婚事宜,而且说得一本正经。
时迁一度怀疑自己没睡醒。
他煞有其事地配合演出:“那你们……呃……为什么离婚?”
“因为不喜欢了。”
“我以前喜欢他。”边虞看着他,轻轻重复道:“现在不喜欢了。”
久久,时迁噗嗤一声,照着边虞脑壳弹一下,末了不过瘾又狠狠揉搓一把,笑得喘不上气:“你是不是学疯了大哥,还是让人夺舍了。”
别人不了解边虞,时迁还能不了解,送过来那些情书,有些人其实是抱着和边虞多说两句话的目的才来。
可边虞始终像是察觉不到一样,别说情侣,人际关系都干净得可以,一心扑在学习上,时迁知道他面上不说,心里压力其实挺大的,所以他从来不提醒多余的话。
结果,转眼工夫,家里的上好白菜被他堂哥捞走了。
改了姓,除了他爸妈,没人知道,白一南和他还有层堂兄弟的关系,家里不认,不让前者回家,也不让小辈们叫。
时迁不懂整件事的缘由,只有奶奶说白一南父亲是杀人犯,进了监狱,不要和他们家来往。
可这个“他们”家,只有他堂哥,堂哥吃百家饭,寄人篱下长大。
白一南被撵出去的那天,时迁躲在爸爸妈妈身后,他那时候小,觉得独自出门买零食都是一件好可怕的事。
家中迷信,长辈们让他跨火盆,掸火星,还拿几根棍子打他。
说,这才能给辟邪,去去怨念。
是疼痛,也是抬不起头的、狠狠被人踩碎的骄傲自尊。
那时候时迁太小,对什么事都模模糊糊的,唯有那天的情形印象深刻。
“辟邪”结束,少年的后背已经被柳树条打得皮开肉绽,嘴唇煞白煞白,好似下一秒就要挺不住,他却始终挺直腰背,没塌下一点,眼睛漆黑地,仿佛能卷进所有漩涡,深深地看了每个人一眼。
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声音随着压下的头顶或高或低,但又那么的坚定与执拗,坚挺如松。
“给各位长辈尽孝了。”
最后一次磕头,重重的一声,少年额头的鲜血透红,时迁记得清清楚楚,比过年放的成联鞭炮还要红,还要响。
“从今天起,我不姓时。”
他背影决绝,再未回头。
“与你们家再没有关系。”
家里人不知道,时迁总偷偷找他,给他塞钱,因为白一南打架狠,能把欺负他的人给打回去。
那时候,堂哥对谁都挺无所谓的,但总笑,对谁都笑,包括他,偶然给自己找乐趣一样,有时扯着他的脸说他,男孩子还哭,真窝囊。
现在看来,那份笑意有几分是处于本意,大多因为要在社会生存,摸爬滚打。
所以当时迁看见白一南在典礼上冲过去拥抱边虞时,他第一个反应是,真不愧是堂哥,谈得轰轰烈烈。
但第二个反应是,啊????堂哥和他好哥们?啥时候在一起的,他怎么一点不知道。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白一南爱人的模样,他毫无概念,完全不敢想。
而且,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真想来一句,哥们你学习学魔怔了还是学疯了,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你高中没毕业你还扯大学,哪来的结婚!!
时迁一度觉得自己星海变迁,刚想捞住边虞胳膊,正要像往常一样来个互损拥抱,有人先他一步,将他拦在原地。
边虞也是走神功夫,再回神时肩膀已被温热的带着淡淡香味的外套覆盖,来人熟稔地先是碰了下他的指尖,又用手掌轻贴在他额头,所有动作都很轻,一触即离,几乎让人感受不到。
白一南确定他温度没有异常后,问他:“吃早饭了吗?”
边虞摇头:“不想吃。”
白一南:“一会儿吃好不好,我也没吃,去喝点粥。”
唉,边虞长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们也就一小会没见面,任由白一南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整圈。
“我们下去聊吗。”白一南的视线在边虞站在台阶上悬了一半的双脚上多停了几秒,而后若无其事地抬头,询问意见:“可以吗?”
时迁已经被这副景象弄懵了,在他眼里,一个是他总是在一起吵闹的好哥们,一个是揍他长大,眉头一皱他就心慌的堂兄。
他从来没看见他堂兄能这么好声好气地与人温柔讲话,那种目光,让他觉得他哥们是个需要照顾的重点保护对象。
这对吗?
????
谈恋爱原来这么甜吗?靠了!他也想谈。
*
等看着时迁回屋子,边虞和白一南才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