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虞在回忆,刚才时迁叫他下周去参加生日聚会,按照曾经,他和白一南这个时候才打过一次照面,结果现在,甚至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得清。
他想事的时候,无意间往时迁家门口的盘旋在墙上的地锦草多望了两眼,白一南忽然开口。
念得又低又快又急,像是一个没装电池只装马达的钟表,时针秒针疯狂转个不停。
“时迁有我帅吗?”
“有我高吗?”
“有我身材好吗?”
最后一句话落下重点:“让你大清早过来找他。”
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步调闲散,故意逗他没逗出个哲学真理,自己先开始低声笑。
人随着年龄会变成熟,会变冷漠,这句话在白一南身上一点没体现出来,反而倒像是越活越幼稚,洒脱又飘飘然,不过在边虞看来,其实很好,白一南这人,年轻的时候太装,太假,活得晦暗不明,挺累的。
他隐隐感觉到白一南与时迁关系不如传闻所言,至少,绝不会是能爱上对方的模样。
一闪而过而已,那时候没问,这时候更不在意了,只想,要什么时候离开……
边虞缓缓停下脚步:“人家十八,我俩的年龄再多点能当人家爹了。”
你还和他计较?
他的目光明晃晃地问。
“……”
他们短暂地无声交流一秒。
白一南故意啊了一声:“嫌我人老珠黄呗。”
都什么和什么。
边虞觉得自己真应该按照网上所说的渣男语录来一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话至嘴边莫名又不想说了,于是空气莫名地沉寂下来。
可他和白一南真是太懂你进我退,字面意思上的。
也是,刨去结婚的时间,他们认识已久,算来,有十多年,竟是陪伴互相最多的人,同床共枕过,耳鬓厮磨过,吵到邻居劝架过。
谁会大雪天凌晨两点忽然叫醒对方要去国外看极光,不会生气不会觉得疯狂,只会一个收拾行李,一个订机票订酒店,结果不看天气预报,正赶上雾季。
两个人窝在车里掏出啤酒,煮了一小锅方便面,看一晚上球赛还津津有味地点评对方支持的球队不行。
他们真有病。
病到一起了。
他不言,白一南就一句接一句的说,什么都说,乱七八糟的,甚至连上辈子临两条街街霸三花猫,它生了五只崽的事都翻出来说。
边虞反驳他:“明明是六只。”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着,边虞忽然听见白一南叫他——
“那小孩。”
他几乎是一瞬间停住脚步,人也有点恍惚。
这可真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
他们的你进我退包括,当察觉到边虞身边出现能赶上的机会时,白一南已经挂着晏晏笑意歪头侧过来,一如当年一样年轻帅气,性格潇洒得不行。
“你以前还叫我哥哥。”
他笑得太明媚,靠近的动作太明显,如同人毫无准备时被又涩又辣的羊杂面猛地呛了一口,鼻腔便毫无预兆地酸起来。
又有谁会拒绝二十一岁的白一南呢。
边虞庆幸自己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太清晰的理智。
他反问:“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哥哥?”
的确,没叫过。
除了特定情况下的争锋,边虞本身是一个对称呼不太在意的人,叫全名什么的,没差,但白一南很在意这个,他觉得与一个人的亲昵程度代表着什么称呼,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白一南捧着没播完的手机非要让边虞看,还说,你看你看,人家都叫男朋友哥哥。
而且,他们本来就差三岁。
这怎么能算是白一南占便宜,当然本身对此的期望意愿占百分之九十九。
那小孩总冷冷的,声音有种抽离了寻常少年人清冷的哑,又哑又淡,早起没润过温水的嗓音时常让人想入非非。
当然,白一南很得意,只有他能听见。
白一南在故意找他乐子,边虞不想这么简单顺他意,但也不可能真的说,要找你找他们听去,于是在对方灼灼的视线中,他只留一个字。
“等。”
没回答说,也没完全拒绝,一个字,让白一南抓心挠肝好几天。
同周周五,朋友们叫他俩出去喝酒,一个朋友圈子里的,当时刚在一起没多久,还没公开,别人还以为他们不熟。
既然别人不知道,就干脆别知道。
至少,当晚的白一南是这么挑逗表现的。
狼人杀,白一南连续三局祸水东引,偏要把边虞淘汰,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白一南在故意难为边虞,甚至有一个看不下去主动做和事佬,拿着酒杯打圆场。
被边虞轻轻拦回去了,他对上青年挑着笑的眉毛,服软肯定不可能,那不是他的性格。
当天,上场游戏的道具还未收回,边虞拿到的是一张挂着画的狐狸面具。
在白一南的视线里,因为酒精罕见沾染上微微红色的少年,耳垂也是染着红的,他勾着笑,碎发明明是散散的,此刻却像打着圈一样叫人晃晃悠悠,恰巧是在边虞抬起面具半遮住下巴的时候,店里肆意又散漫的打光闪烁不停,落到这张桌子上,好似少年的眉尾被勾勒上了艳色的眼线般,真的如同聊斋里的狐狸。
从头到尾的扫他,扫他的腰腹,扫他的锁骨……从上至下,直至落到他挂着钉的耳垂。
好似让他脊骨都烧起来一样。
边虞喝了不少,嗓子是当天独有的,暗哑缠绵。
他说:“你耍流氓啊。”
又笑了笑:“哥。”
只是一个单字,对于白一南来说,独一无二,听了许久。
而现在,是晨时,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温柔地洒在树干与地面,光影斑驳,叫人一时看不清方向。
白一南煞有其是,解释道:“就现在。”
“现在?”
他强忍着笑意,慢条斯理地嗯一声。
隐藏在这句话里的哥哥嘛,也算叫了。
白一南就看着边虞缓缓敛了神色,目光扫过来,不等他反应,右脚被抵住,无声盖住他原本想要走的方向。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罕见的少年神态被人看了一干二净。
边虞冲他道:“你耍无赖?”
静了好半天,白一南没动,其实只有他知道,在感受到边虞主动将手指贴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后背已经僵透了。
他找了很久的,对于青春的记忆,谁又能将细节记得清清楚楚,从马路到街道,他顺着旅馆一条条找下去,第一次觉得,导航也不并完全。
他也找得很慌,要是找不到了呢?边虞会去哪里?在路上会不会出意外?
然后,他就看见了正站在台阶上与时迁说话的边虞,即使对着自己原本交好的朋友,笑模样也少得可怜,只能通过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感受到主人晦涩下来的,原本的情绪。
还好……找到了……
“哥。”
白一南不敢相信的看向边虞,一个单字太好,是边虞念出来的,一个单字不好,因为它怎么能那么轻,总是让人察觉不到时,就散进风中,让人觉得只是幻觉。
不知何时,边虞叹息的声音甚至远远多于他平静说话的时候。
他对白一南言:“下次记得吃早饭。”
只是要离婚,又不是仇人隔着深仇大恨,非得死一个不可,他不至于看见对方找过来还黑着脸不给台阶。
他又不是多么残忍的人。
但白一南不清楚这些,他喉咙哽住,只是这一瞬,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虞……他爱的小虞……
怎么忍心与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