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总编后，路怀嘉已有好几年没有亲自审稿，这次他为了能尽快选出合适的新稿，带着手下一众编辑，日日守在报社内看稿，可直到今天，收到的稿件中竟没有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更别说与玉七公子相提并论。

还有两天就是《江湖周报》新一周的发刊日，他已经做好了这一期暂时空置“白话小说”专栏的准备，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不只是空置一期的事了。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又是书生进京赶考，小姐暗送秋波，二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这都什么年月了，如今就连唱戏的都不爱唱这样的老桥段，读者还能爱看不成？

路怀嘉越看越恼火，把手里的稿子一把摔在一边，脸色黑得可怕。

头几天他心里还满怀希望，想着这偌大的天乾朝，他找得到一个玉七，就能找着第二个，可到今天，他都有点绝望了，难道他路怀嘉真的要成也玉七败也玉七了吗？

“总编，我这收到了一份稿子，我觉得写得挺不错的，就是可能有点小问题……”他手下一个编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生怕触了这位上司的霉头。

这编辑是他的心腹，眼力还是不错的，路怀嘉压抑了一下怒气，“讲什么的？”

“这……应该，大概，算是讲破案的吧。”

“破案？”路怀嘉来了点兴致，现如今小说里的坏人大都坏的很直接，即使有些阴私手段，罪魁祸首也几乎一看便知，少有需要用到破案情节的地方，就算提到审案捉凶，大部分也都是在结局处印证“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时出现的背景板，整篇小说以破案为主要情节的倒很少见。

“这挺新鲜的，你说说看，是破什么案子？”

“也不完全是破案……”心腹支支吾吾地说。

“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的，它到底讲了什么？”路怀嘉有些不耐烦。

“青楼，青楼凶杀案。”心腹道。

“青楼凶杀案？”路怀嘉蓦地睁开眼睛，劈手从编辑手里抢过稿子，迅速翻看起来。

小说开头的形式很特别，是以一个孩子讲话的口吻开始的。

“我叫小安，和我爹一起住在山上，我家只有一户邻居，邻居家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

小哥哥说他叫苏云生，是从山下来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下过山，所以总缠着他给我讲山下的故事。

云生哥哥有很多很多故事，每个故事都很有意思，我觉得，要不是我爹总来抓我回去读书，我能一口气听上十天十夜！

我把云生哥哥给我讲的故事全都偷偷写了下来，有一次被他发现了，云生哥哥特别开心，他说，他希望这些故事能被更多的人看到，这样，他就不用担心有一天他忘记之后，没人会再记得它们了。

我答应了他，一定要把这些故事好好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看见。

云生哥哥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洛川府，他说，直到现在，洛川府还有许多花娘会唱那首《雨霖铃》，只不过，大概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当年那件事了。

就像也几乎再没有人记得，当年那个一曲倾动整个洛川府的姑娘。

……”

路怀嘉沉浸在故事之中，表情随着阅读的过程不断变化，厚厚一大稿纸，不知不觉便看完了，他下意识地向后翻，却翻了个空，“后面的呢？”

“没了，就只有这么多，后面的或许还没写出来。”心腹殷切地望着路怀嘉，“总编，您觉得怎么样？”

路怀嘉挥挥手，示意心腹暂时先别说话，将稿子翻回过去，从头又看了一遍，这一遍的阅读速度比第一遍要慢得多，再次看完后，他放下稿子，长出了一口气。

“非常好。”

平心而论，这是路怀嘉这么多天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稿子。

青楼花魁突然惨死房中，主角被当做嫌疑犯关入大牢，故事开篇就令人眼前一亮，中间剧情数次转折，屡次锁定凶手，又屡次推翻，环环相扣，高潮迭起，让读者也忍不住跟着主角一起推理猜测究竟谁才是幕后凶手。

连路怀嘉这个阅尽千书的老油条都不能免俗，第一遍看的时候完全就像一个普通读者一样，还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结果，也不知道这个作者是不是故意的，在哪里断章不好，偏偏主角刚说完“张公子不是凶手”这句话，故事就戛然而止了！

张公子居然不是凶手？！

所以之后呢？凶手是谁你倒是说啊！

咳咳。

当然，路怀嘉毕竟在这一行浸淫多年，看第一遍时沉浸在剧情中没有发现，等到第二遍，以他毒辣的眼光，看得出这篇小说的文笔在某些地方还有些生涩，但因为小说开篇那一段自述，这种生涩不仅没有降低小说的可读性，反而使其在感觉上更加真实，加强了读者的代入感。

等小说刊登后，说不定会有很多读者觉得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而这或许就是这个作者想要达到的目的。

路怀嘉极其兴奋，他有一种感觉，他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就像当年，他从众多稿件中找到玉七一样。

平复了一下心绪，他转头对心腹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去给这个人写信，就说我们非常欣赏他的稿子，请他务必尽快回信。”

心腹迟疑道：“您是说，就定下是这篇了？”

“你什么意思？”路怀嘉皱眉。

“主编，这篇小说好是好，不过，是不是字数太少了点，才写了几万字，也不知道后面水平怎么样。”心腹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而且，头一个故事就以青楼凶杀案为主题，让人看了难免会……您看，我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这几天你也看到了，除了这篇之外，还有哪个能接替玉七撑起“白话小说”？”说到这，路怀嘉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赌一把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偷偷去办，绝不能走漏风声，让其他报社得到消息。”

“是，我明白了，您放心，我这就去办。”心腹应道。

“等等！”没等心腹走开，路怀嘉又忙叫住了他，想了想，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此事千万不能出岔子，我还是亲自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