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培户,三侯水始涸
寿州会友、观斗台,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导致后面几天几乎都是快马加鞭的赶路。知命的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夫子身边的小童反倒没事。事实证明劳碌过度有损健康,一行人赶路匆忙,有人水土不服一直吐,到了庐州,变得更糟糕;先是随队的一个图画院画匠起了脓疮,这病传染很快,有3个士兵检查了身体,也有中招的迹象;小胖子赵宣昏沉沉的也说不舒服。知命听秾芳说赵宣病了,把赵令穰让人做的补身的药丸子给了赵宣几颗,哪知人家不领情,表面上客气的谢过,待知命转身就扔到马车外,秾芳心疼那珍贵的丸药,气得发誓再也不多管闲事。
他们这次走的匆忙不曾跟太医院申请随行队医,夫子有点焦虑,正和王宗尧商议对策时候,李唐找了过来。
“夫子,我有办法或许可行。”李唐(字,晞古)施礼道。
“晞古,你说来看看。”
“这村里一般都有村医,离下一个州路程至少需要1天半,恐怕情况恶化,咱们可以就近简单治疗再赶路。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当时我身上也起了疮疹,就是这里的村医给我治好的,可以找村医来给看看,或许可行。”
夫子和王宗尧略沉重的对视了一眼:李唐岁数大,本不在此行人员名单里,之所以选他,原因有二,其一李唐之前再民间生活许久,有阅历和经验,另外这条路李唐曾经走过几回,比较熟悉,他一贯老练,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有几分把握,先看看再说。
一路打听村医的踪迹过去,远远的只见村头有几个人在那里。茅村简陋,就在露天里医治病患。一个郎中弓着腰,手持艾条,专心致志地在患者背后施灸,被灸得呲牙咧嘴的病者绷紧着身子,眉头紧锁,双目圆睁,就连胡子都像是要竖起来;衣裳胡乱地围在腰身以下;一位老妇人配合村医紧紧按住患者的手脚,使他不能动弹;旁边还有一个妇人、一个少年在帮忙;那村医的徒弟正手持一贴膏药,恭敬地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
“就是他?能行吗?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王宗尧疑惑。
见到眼前的场景,知命突然灵光一闪:原来美术史书上,李唐的《村医图》是在这个情境下诞生,人的境遇与缘分真的好奇妙!
众人聚拢过去,看的更真切了,也更胆怯了一些。那灸过的地方看起来吓人的很。一个士兵自告奋勇第一个让村医来治,只见那村医掀开衣服看了看,接着就开始简单粗暴的上手:先是将那脓疮挑开,挤出脓水,待伤口半干,再用膏药覆盖。而那膏药需要先用火烤过一遍,略烫才得行,看那士兵龇牙咧嘴的样子,就知道不好受。
“下一个谁来?”村医咧着嘴问,那上下两排黄黄的牙上似乎还附着着食物残渣。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村医见众人的样子,见怪不怪的笑到:“这个季节湿气重,林子里又有瘴气,很多人吃食上也不可能讲究食补食疗这么精细,患病也是常见。”听村医这几句话,倒也像个专业的。
“请您给看看这几位如何?”夫子把赵宣给扶了过来。
“这个不是被传染的,是摔的伤,这个简单,伤口不能碰水,结痂了就好了。”说罢,村医随意的从地上抓了把细土扬了上去。”
见此情景,众人瞠目结舌,夫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可使不得呀!”头一次见夫子失去表情管理。也第一次觉得夫子有点过于担心赵宣了。
见赵宣身上不仅有伤口还有淤青,王宗尧趁大家注意力都在赵宣那边,把赵宣身边内侍拉到一边威胁:“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伤的?看样子有几天了,为什么不报?敢撒谎,我现在就用刀了你。”
“小人不敢,”小内侍只有16、7岁的样子,哆嗦着要跪下,被王宗尧拉着领子拎了起来。“主子半夜起来如厕结果他体胖,不小心摔倒了,他怕大家笑他,谁都不敢说。”
“就这么简单?”
“他摔到恭桶里了,全是屎。还是咱家给他扶上来的。”内侍脸上全是惊恐。
“行了,知道了。一边去吧!”王宗尧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扔掉,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人群里。他知道胖子笨拙,却没想到会这么笨拙。
人群里的知命还在思索这边的医疗现状问题。古代底层人物在遇到疾病之时,根本不能像贵族一样享受到很好的医疗条件。在落后的农村,乡间郎中、赤脚医生甚至蒙古大夫便成为当时医疗的主要保障力量,然而这种保障力量微乎其微。有学者统计了有生卒年的宋人寿命,发现生活于社会上层的人平均寿命为六十岁左右,整个宋朝的人均寿命不超过三十岁。
有了郎中医治,短暂耽搁之后便又动身启程。
这一路颠簸着就到了舒州,再行两天就该行水路过长江了,距离目的地更近了。
晚上知命给夫子送夜宵,只见夫子刚刚了一幅《松下会友图》。虽然他所擅长的蟹爪树,鬼面皴都师法大画家山水大师李成,但他独特的笔法,丰富明洁的墨色,甚至有些奢侈的用墨,和早期画家的惜墨如金形成鲜明的对比。山谷树石从烟云氤氲的背景中浮现,又同时没入其中;坡石和远山用轮廓线勾勒,皴擦晕染,笔墨连绵交错,呈现出清润朦胧,绵延相连的山色。墨色分明,常如雾露中。知命看的痴迷,不由得定下身形,慢慢细品起来,越品越迷糊。正疑惑自己怎么会晕晕的,就看到夫子忽然倒在地上。她刚想喊出声,就被人从后面袭击,彻底晕了过去。待她晕晕的再次醒来,已经躺在驿馆的床上。秾芳正用湿手绢给她擦脸。坐起身缓了缓,才恢复精气神。看着满地狼藉的样子。
“咱们是被打劫了?”
秾芳点点头:“好在赤霄机警,一直在这里寸步不离,保护咱们安全。”
“其他人呢?”
“有的还在昏迷,有的醒了,在帮忙清理物品,照顾病患。大夫一一给诊治过了,不妨事,就是有几个人迷药吸入的太多,恐怕还要再睡上一阵子。”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你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去呢!”
“你是谁?”
“我叫萧照。你们昨晚被山匪劫掠,还好王宗尧警觉,带着侍从们和山匪乒乒乓乓的打架,把山匪打跑了,王官人这时候在和州府衙门那些大人们打交道呢!”
“你认识王宗尧?”
“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吧!我之前考过画学,见过他。”
这个萧照看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知命缓了一阵子觉得无大碍了,就到夫子房间探望,夫子还在昏迷中,她走过去,拔下头上的毛笔,开始往外倒东西。知命没有簪子,日常只用毛笔插在头上,其实里面藏了救命的药。把那粒小小的丸药给夫子喂下,知命叹了口气。
李唐端了一碗粥走了进来,知命急急的问:“大师兄,夫子还在昏睡着,现在怎么办?”
“别急,大夫已经看过了,当是无碍。你也要顾好自己才是。王官人他们留了几个活口,州府衙门已经在查了,咱们得盘缠大多被劫掠一空,好在这帮土匪只看钱,不杀人。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师兄,你的胳膊怎么啦?”知命才注意到,李唐的胳膊好大一条伤口,还在渗血。
“没事,被划了一下。”
知命知道李唐年龄大了,而且一贯不善言辞。就没再询问。
李唐前脚刚走,萧照就撇了撇嘴。“你信吗?前后矛盾,前面刚说土匪只看钱,不杀人,后面就说被划了一下。”
“你知道原因?”
“你们队伍里有个胖子,昨晚半夜起夜尿尿,他发现了土匪在挨个屋子吹迷烟,没等他喊出声,土匪就给他嘴捂住了,小胖子身上好几块值钱的玉,那匪徒原来并不想动手,只想抢了就走,结果小胖子死活都不肯给,激怒了土匪,正准备了结了这胖子,李唐冲过来替那胖子挨了一刀。胖子见血,惊的哇哇大叫,声音震天。给街坊四邻都吵了起来,后面就是看见王宗尧带人和土匪打了起来。”
“那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你以为李唐夫子和那小胖子是谁救的?”
“你会功夫?”
萧照敞开外袍,嚯!好家伙!古装武侠版多啦A梦啊!
唯一一个小胖子,这一路都柔弱不能自理的不是赵宣还会有谁?不知道夫子为什么带他来?这次出行,从李唐、王希孟到何荃、郝七,几乎全员都从山水一脉。吴炳与邓椿擅长目识心记,也都非等闲。赵宣基本画啥啥不行,有时候夫子看不过去还代笔一二。知命以前以为自己算是半个废物,跟这个赵宣比,真是不遑多让。赵宣当了一路拖油瓶,众人念及同窗之谊也都大事化小。可是这次,赵宣真的是犯了众怒了,李唐,大名鼎鼎的李唐,为了救他受伤。而且他本来可以不用受伤的,中国美术史上几百年才能出这么一个响当当亮堂堂的李唐,就在昨晚差点没了。
醒来的吴炳第一时间来看知命情况,他不明就里,他的版本就火上浇油了:“王官人和侍卫们那边和土匪们鏖战,李唐师兄本来可以自己跑掉的,那时间他也没睡呢!他挨个房间把被迷烟熏晕的师兄弟们喊醒,到了赵宣这里,小胖吓的腿软根本走不动,连哭带喊的把土匪引了过去。土匪一刀砍过来,小胖子这时候有劲儿了,把李唐师兄推了过去,结果师兄就受伤了。那伤口深寸许,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画画了?”
大家同门,即使不能救人于水火,但临危之际,将自己人推出去,这不是翰林图画院里该有的作风。趁夫子没醒,替夫子收拾这个倒霉孩子。
“赵宣人呢?”
“受了惊吓,还在卧房中静养。”
“静养个屁!”知命骂了一句粗的就夺门出去,吴炳心道不妙,跟了过去。
知命一脚踹开赵宣的门,赵宣窝在被窝里,撅着屁股对着门,像一个巨大的棉花山,旁边的内侍惊慌不已,想要拦住知命。她一个眼神杀过去:“滚。”内侍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躲躲躲,就知道躲,你想躲到什么时候?你这个懦夫!”知命骂的很凶。吴炳想要阻止来不及了,知命一脚踹在小胖子棉被里那高耸的后背和撅起的屁股。“你给我起来。”被踹倒的那座棉花山里传来一阵抽泣的哭声。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到死也不会被人高看,既然当初是自己死气白咧的要跟着来长长见识,那你就拿出点男子汉该有的样子来。给看不起你的人看看。”
“ 既然来了,就别把自己当祖宗,我不管你爹是谁?谁的关系户来的,李唐师兄为了救你,胳膊伤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画画,现在驿馆里一片狼藉,夫子也昏迷不醒,正需要人的时候,你好胳膊好腿的在这里不去帮忙,脓包一样不肯起来,还要人伺候,我看你就是找打。”
说罢就撸起袖子,哐哐哐的给了好几拳,那后背十分厚实,打得知命手腕疼。
“别打我,我错了。”小胖子眼泪憋了回去,委屈的声音从被窝里传了过来。
虎妈放在哪个朝代都好用!
“你先从被窝里给我滚出来。”
赵宣哆哆嗦嗦的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下地,夫子的童子端着一碗燕窝跑进来。
“赵大人,您要的燕窝找来了。”本来已经有点消气的赵知命怒火再一次被点燃。
指着童子“你,把燕窝端去给夫子。”
指着赵宣“你,顶着这个花瓶罚站一个时辰。”
指着内侍“你,给他掐时间,少一分钟或者花瓶碎了被我知道了,我就接着揍你家主子。”
“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一直服侍赵宣的小内侍像个绊脚的蚱蜢一样,跳到知命跟前,弱弱的从嘴里吐出一句强硬的话。
“我管你是谁?”知命从秾芳手里拿过湿手绢塞进内侍嘴里。“闭嘴吧!你,今天就算是官家在这里,我该收拾一样收拾。”知命眼睛本来就大,这时候冒着火光的样子甚是吓人,那小内侍被那双眼睛吓得不敢造次,默默缩到赵宣身边。而赵宣,更是怕的一直往后退。两个人反倒像要被凌辱的小娘子一般瑟缩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