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祁远不放心送知命回去宅子,赤霄和蛮奴儿都受伤了,秾芳分身乏术;大宋兵力本就贫弱,赵令松这种地方团练使看着都是正规军,他们的兵力和打起仗来不要命的金人、西夏人相比还是弱上了许多,要是王宗尧心尖尖上的人有点闪失,他可承受不住,而且直接送去府衙也太显眼。想到这里,他临时改变决定,让驾车的人换个方向,掉头往北边驶去。知命在昏睡中被祁远送到了梨花村,这里几乎杳无人烟,进山的入口还有一道斧劈一样的高山隔绝,从外围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人居住,是个顶好的疗养胜地加躲避追兵的好地方。
“喂!小姑娘你醒醒。”
知命疲惫的睁开眼睛,好亮啊!亮的刺眼。
她忍不住伸手挡住那道刺目的白光。
一个白衣服护士缓缓走了过来,微笑道:“你醒了?你恢复的还不错,下次可不能乱吃东西了啊!打完这个吊针就可以走了。”
知命心脏突~~的跳起来:我穿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护士刚离开,她迫不及待的起床想回家去,举着点滴瓶子走出病房,穿过走廊,长长的走廊人很多,刚开始还能勉强擦肩过去,后来不知为何人越来越多,竟然挤挤挨挨的如同闹市,知命急的举着点滴被人流带着被动的拥挤着。突然后面有人喊了一声:时间到了。紧接着知命像是被一股力量推着,不能自控的就扑向了前方~~~~~~~~
再睁眼,只是一个长长的梦啊!
呵……知命吐出一口气,眼角默默的划过一道泪痕——百年世事三更梦,却只是庄周梦蝶须臾片刻。
知命醒来,已经是3天后,确切的说她是被床头散发鸡汤的香味勾引起来,勉强坐起来。浑身还是散架一样没力气,眼睛视物也不甚灵光,离得近了倒也能辨认个大概,只是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般不够痛快。一身农人打扮的蓁蓁端了汤走了进来,一边对外面喊着:“姑娘醒了。”这边麻利的扶了知命半躺着依好,断的那只胳膊也被用木板固定的架好,蓁蓁用勺子仔细的喂鸡汤给知命,一大碗下去,知命脸上浮起了点气色。知命看着朦胧中蓁蓁的盈盈脸颊,心里踏实了很多。原来祁远这个家伙一直和蓁蓁有联系,她才想起来锡老头老家在隰州,上次在东京被打砸了家,锡老头一家回了老家就杳无音信。没想到恍如隔世,现在她要寄宿在锡老头家里了。
先前知命被那个外族人喂了丸药,幸亏她呕出了半颗,刚开始只是嘶哑,没想到药效凶猛,如今醒来已是口不能言,胳膊断了不能再提笔画画,眼睛视物也受阻。锡老头听到知命醒了,就进来给她把了脉,没有丝毫隐瞒的告诉她现实情况的时候,知命第一反应是苦笑一声,都是她自己活该,贪慕了不该贪慕的爱情,远走高飞也不够干脆果断,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不仅哑巴还残疾,往后该怎么养活那几个女孩?也不知道蛮奴儿是死是活?这几个里面属她最苦命。
锡老头一家把她当成自家人,生活起居照顾的周到,待召每日去山里打猎,给她补身体。大冬天的雪地树林里着了凉,知命接下来的几天一直腹痛,蓁蓁给知命做孙思邈的仙人揉腹,上好的油揉搓心窝到下腹部,再到耻骨,打圈按摩。让知命感叹如果不是祁远跟着王宗尧刀剑火海的随时有性命之虞,像蓁蓁这样的女孩,家里家外一把好手,真的特别适合做老婆。话说这中间一直没有看到王宗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锡老头酒糟鼻依旧红红,知命写了纸条,说别苑后院埋了送给他的酒,如果有朝一日能回东京,可以找孟喜老去挖出来喝。锡老头摆摆手,小老儿不喝酒了,现在要紧的事是把哑症给你治好。
知命不太抱希望,毕竟锡老头平时是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此时她还能盼望奇迹发生吗?她现在能活着,已是万幸。而且这次来明显感觉锡老头身体大不如从前,时不时咳嗽拄拐走路,看着让人担心又无能为力。在床上躺了几天,能下地了就溜达着慢慢走。刚开始是院子里,慢慢有了力气就能四处转转了,这个地方以前是一个村落,不知为何荒废了,仅剩锡老头他们返乡的一家,附近竟然还有一处破败的寺庙,想来以前有很多人居住吧?寺庙前面有很多梨树,不知道是有人刻意种的还是时间久了自己生长的茂盛,此时蔽零,春天应该会很美吧!
一个月后……
天气依旧有些寒冷,知命在屋子里待不住,总想往外走。前些日子照镜子发现,不但眼镜坏掉了,就连眼眸都变成红色,怪不得不让她出门呢!怕不是要惊吓掉那偶尔经过的猎户们。锡老头用尽解数,也只是能让知命发出嘶哑的咿呀的声音,很难听。知命自己也有点灰心,在锡老头家里整日没事做,胳膊恢复了,可是拿笔就抖,看来也画不了画了,只能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让自己别胡思乱想。农活家务锡老头家里三个人谁也不许她动,她只能每隔几天都去打扫那个寺庙,打发打发时间,顺便遛弯散心。
那小庙虽已破败,主要建筑样式还保留着,正殿供奉了的菩萨像微微有点风化痕迹,保留了面容珠圆玉润的感觉,双耳垂肩、高鼻深目,没有华丽繁琐的璎珞与飘带点缀,更像北齐时期的作品;菩萨的螺髻与肩膀都沉了一层厚旧的灰和蛛网,看那沉积的香油脂,很久以前这里应该是信者不绝、香火不断的旺庙。在知命日复一日的辛勤拂拭打扫之下,菩萨也恢复了一点颜色和模样。知命每天对着菩萨像打坐对眼,不能言说的心事都在肚子里过了一遍,菩萨庄严慈悲依旧微笑不语,像是宽慰。
农家女打扮的知命这天又来到寺庙里,打来井水仰面擦拭菩萨像间,外间一个影子笼罩住她的身影,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人迫不及待的抱住她,熟悉的味道,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知命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划过。良久,两个人松开,知命嘴角噙着微笑,默默的看着王宗尧的高兴模样,心里泛起了久违的安定和满足。
莫言还说过:“人生海海,先有不甘,后有心安。”
“我刚才先去的锡老头家里,他们把情形都告诉我了,我这次来带你走,给你治好哑症。都是我不好,又连累你了。”
被紧紧抱着的知命张了张嘴,不会手语的她只能轻轻摆摆手,意思不打紧的,你平安就好。
治病不能耽误,已经拖了一个多月,还不知道这毒药能不能解?当天知命就被带走了,锡老头说什么也要让待召和蓁蓁陪着去治病,知命一个女子不方便,需要有女子同行照料,王宗尧心知锡老头对他不放心,也不反对,携了他们几个就一同上路了,锡老头目送知命离开,还送了知命锦囊一个,嘱咐她时候到了才能打开,知命收好锦囊,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目送了知命离开,嘱咐她一定过段时间回来看看自己,看她被王宗尧捧在手心里的样子,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家的蓁蓁,转身回了旧茅屋。
知命染上那毒药,不仅得了哑症,双眸赤如玛瑙,看上去十分怪异,她自己颇以为苦,但几个月来无药可医。如今总算能跟着王宗尧外出求医问药,渡浒墅关,在船上过了一夜,次日一早,发棹启行。走了不到半里,见岸上一个白衣老叟,背负一口竹箱,伸手拦船,要求搭载一程。
祁远道:“主人,这地方有强盗出没的,咱们还是别多管闲事吧!”
“不要理他,赶紧划船走路。”
知命道:“你看他腰弯成那个样子,这样一个年迈的老人家,怎么会是强盗?把船拢过去,扶他上来。”
待召嘟了嘴,摇船靠岸,搭好跳板,扶了老叟上船,知命很客气地请他入舱。其时晓雾半开,林容微露,主宾对坐款谈。知命听老叟吐属不凡,绝非庸流,心下敬重,说道:“晚辈船上携有浊酒,老先生不嫌简慢,何妨同吃几杯。”老叟道:“甚好。”当下奉上酒来,斟落盏中,芳香酷烈,原本普通的村酒,竟变成了上等佳酿,知命大奇。二人对饮数盅,看看酒差不多了,知命道:“老先生可欲用饭?”老叟道:“偏劳。”蓁蓁取出昨日的冷饭,开上来时,只见热气蒸腾,蓁蓁诧道:“怪了!隔夜的饭,怎么跟刚蒸出来似的?”待召和祁远都探头探脑地来看,窃窃惊语,不知那是什么缘故。
酒饭用罢,老叟问起知命:“眼疾何以如此严重?”知命道:“之前被歹人所伤,下了毒药形成痼疾,一直治不好,因每况愈下。”老叟打开竹箱,取出一张纸片,一瓶桃花酿,伸指探入瓶中一蘸,刷刷数指,画成一头仙鹤,交给知命道:“踹在怀里,回家后供在神堂里,不要弄丢了。”看看舱外,道:“老夫到了。”辞过知命,登岸而去。知命立在船头看着,寻思:“这位先生真是个奇人。”却见老叟足下腾起五色彩云,捧着他凌空飞升,没入青云不见。
满船人无不大骇,蓁蓁跪在船板上望空叩拜。最吃惊的应该就是知命了,饶是看过了《狯园》、《酉阳杂俎》、《搜神记》、《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等怪力乱神小说多年,也没办法压制住当下心里的惊奇。第二日启程,知命眸子竟然颜色恢复了若干,视物也清晰了许多。知命嘱咐蓁蓁,等一到东京别苑就将那纸鹤供起来,香火不断,虔诚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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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两个小儿手中拿着杆,各牵了一只蟾蜍玩。身边有老媪、仆从几人陪伴在侧。
“斗魁、斗赳,你们爹呢?”
“在里面。”两个小孩玩的满头大汗,顾不上王宗尧的询问,用手指了指院子里就忙着玩去了。一个老成的仆人接过王宗尧的手令,仔细的看了看,便恭敬的带路进去。王宗尧拉着知命的手,跟着一路往里进。院子里敞亮,一少妇一老妇正在院子里摇纺轮、扯长丝。
王宗尧喊了声:“母亲,嫂嫂。”那一老一少看到王宗尧立刻起身相迎、笑逐颜开。老媪寒暄着,甚是熟络的样子,那少妇扯了长丝摆弄着笑呵呵的逗王宗尧。
“哎呀!我说今早枝头喜鹊叫来着,原来是贵客到访呀!”声音又高又脆声。
“这是中年版蓁蓁了吧!”知命一边见礼,一边在心里笑说。
“宗尧来了!憨哥还不知道你来了吧?这是你娘子吧!真是郎才女貌。”老媪也不动地方,他们看起来就像自家人一样随意。
知命闻听这话臊得慌,慌忙用手摆了又摆。
“嫂嫂,您就别逗她了,她害羞的紧。”
“哎呦呦!这还没成亲呢!就护上了,这要是成亲了还得了。”
老媪听得笑起来,“你这泼皮,还不快去喊憨哥出来。”
“不用喊了,一看就知道你来了,你嫂嫂声音都比平常高了八分,我想装聋作哑都难。”
王居正拎着本书佯装生气的走了出来。看到王宗尧身边的知命,眼睛一亮。
“这是弟妹吧?真是闭月羞花的女子。配你属实有点可惜了啊!”
知命又要摆手澄清,王宗尧按住她小手,收住扇子指了王居正:
“你们夫妻,两个人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张好嘴。”
哈哈哈哈哈哈.……王居正和夫人的大笑能把房顶掀开。
笑点很低的夫妻,般配!
带知命拜访的王居正,是王宗尧多年好友,乳名“憨哥”。北宋画家王拙之子。父亲病逝后,他起居郎也不做了,辞官携老母妻儿离京回山西永济老家任了个闲职,田园生活好不惬意。
王居正别的不好,一精于画仕女,得闲冶之态。每每下笔之前,必先澄思静虑,力求形似。二研究旁门左道,知命中了这哑毒,王宗尧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王居正。
“哥,多年前我见你治好了一个人的哑症,知命的是不是也能治?”王宗尧开门见山也不见外的问。
王居正走到博古架上,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长了毛的深棕色丸药。王宗尧和知命对望了一眼瞬间心凉了半截,这个……能行吗?王居正用帕子覆手,小心的捏出那药丸,擦掉上面的毛,递了过去。“这药有些猛,立竿见影,只是不知道对不对症?弟妹敢不敢服用?”
王宗尧也没了主意,倒是知命胆子奇,心想死马当活马医,还能比现在还差吗?治不了大不了就一辈子说不出话来,治大发了大不了被毒死直接再穿越回去。
王宗尧还没反应过来,知命已经拿过药丸吞了进去,王宗尧赶忙给她顺后背,“你怎么这么鲁莽?万一吃死了怎么办?”
王居正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王宗尧,你胡说什么?要不是咱俩这关系,这丸药我原本打算当传家宝呢!”
“就你这粪球,这还传家宝呢!”
“那你未来娘子还不是吃下了?”
二人正在你来我往斗嘴中,知命突然觉得心脏闷闷的,恶心,嗓子难受的要命,蹲在地上,哇的一下子吐出了一大口血块。
王宗尧反身抱住知命,急的汗都下来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知命摇摇头。
“诶?能说出来话了,果真值得当传家宝。”王宗尧转身笑对王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