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在他身边空椅子上坐下来。王宗尧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祁远、墨阳、纯钧等人都离开。
“咱们可不可以开诚布公的坦白局一次?”知命定定的看着王宗尧,说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
“今天一次性把所有疑团都解开,我不喜欢拖泥带水,完颜宗尧。”
王宗尧把盖在脸上的扇子拿开。直直的看着知命。王宗尧挑眉:“你真的想知道?”
“嗯,我不喜欢逃避问题。”知命坐直了身,王宗尧拉过她的手。
“你确定?知道了我的秘密,就意味着你可能再也没办法从我身边离开了,你可想清楚了?”
“嗯,我先来说吧!因为前几次闻到你身上的药草香,总觉得熟悉,记不清在哪儿闻过,后来有几次赤霄都不得力,咱们俩还不熟的情况下,赤霄居然默许了你带我去看星星,像是刻意制造你我相处的机会,估计你们一早就熟悉;你上次来找我,在温泉那里,其实那两个人还在等一个人,就是你。再往前追溯,第一次咱们俩见面争蛮奴儿那次,那么漏洞百出的借口你居然一口就答应了,蛮奴儿是不是也是你制造的偶遇环节?关于香味,西园雅集你扶住我的时候就闻到了,后来在你房间里,也闻到了那个味道,印证了我的猜测。房间里地图,上有后来别苑两个人交谈用的暗语,他们在等你,房间里的摆设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知道了。
给你治伤的时候,发现大拇指和中指有老茧,在府里使的是剑,平时用的是扇子,扇子重的很,应该是武器,而这两样东西都不是能在这两个地方磨出老茧的,你应该也是擅长拉弓射箭的好手,你身上的气味,独特的药草香在你房间里闻过,我其实也疑惑过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这么喜欢香料,仅仅因为是绮罗人物吗?如果为了掩盖常年骑马射箭荷尔蒙分泌的味道,那就说得通了。”
“那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是金人讹里朵。同时也是王宗尧。”
王宗尧认真的跟她对视:“我知道现在对于你来说,我还不够格和你长相厮守,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告诉你,请你相信我,没跟你说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保护你,知道的越多,可能你就越危险。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我希望你跟我走。”
“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繁华的汴梁城,到时候这里会成为修罗场,无数百姓会在战火里死伤,你能保证你会活着离开这里吗?大金朝的手段你可能不知道,所有的俘虏不管是帝姬还是贵妃,只要是俘虏就都可以赏赐给兵将,哪怕你贵为公主,也有可能随意被赏赐给一个下等士兵。铁蹄过处,雁不留声,你想过自己今后的打算吗?你想过这些吗?”
看知命不发一言。王宗尧接着说:“你学识广博,到了金朝,换个身份仍然可以大展拳脚。你对你那个生父没有什么感情,大宋有什么好留恋的?你会急救之术,可以把汉文化带到金朝。懂算术推理,还能做岐黄之术。到时候我保你还能和现在一样的衣食无忧。你曾经跟我讲过天下一家的理念,许多地方,你我甚是投契。”
知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北方民族不是历史书上刻板印象里只会骑马掠夺,他们是长脑子的。像王宗尧这样的间谍多年积累经营,层层渗透的腐败,盘踞于各处的势力,吏胥差衙们的利己主义,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国家机器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大宋其实已经危如累卵朽烂到骨子里。金人的经营看似漫不经心东一块西一块错综叠加的摆放,只消时间一到或者只需要一个契机,北宋王朝繁华如梦的千里江山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般倒塌垮掉。
王宗尧只是若干渗透到瓦解大宋江山棋局里的一颗小棋子而已,在这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布局和谋划呢?想到这儿不寒而栗。确实,她最开始的设想太简单了。一旦国家机器被毁掉,她又怎么可能在乱世里独善其身呢?她依靠的不过是父亲的一点荫泽和皇帝的私心。而一旦她的这两棵大树倒掉,首当其冲受损的也必然是她。
“两国交战必成世仇,先不说两族成婚是否合适?单论我的身份本就卑微,你大可以找金朝的世家女子成婚,你可以少奋斗很多年。可你为什么要选我做妻子?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做妾,不会伏低做小,更不会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喜欢就是喜欢了,爱就是爱了。我一个大男人还要靠娶妇联姻才能强壮自己?真是笑话。及临事,果断不惑,凛然有烈丈夫之风。你天真不做作,比那些闺阁里刻意无趣的世家女子好上几百倍;你果敢正义,能救素不相识的锡老头、小乞丐,能放下女子的身段去匍匐救人,未来是能够与我并肩携手的人;你有才华,诗画皆能,图画院里那么多男子都比不过你。即使有一天你扔下笔不画画了,做别的事也一定能成功。我早就说过,这辈子就你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妾,也不会和别的人好。一辈子就你一个。”
“可是你别忘了,我再能干也是宋人,金人容不得我的。”
“到时候我给你安排假死脱身,再重新以金人身份出现。”
“你到底是谁?”普通细作可不会有这么大的自信给一个人另一种身份。
见王宗尧沉默不语,知命接着说:“你想的太简单了,而且我不喜欢宫廷的那些尔虞我诈,作为女人被困在后宅里苦闷无趣。”
王宗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这么说,你是可以跟随我的?”
知命担忧的摇摇头,站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有点乱。”
王宗尧也站起身,拉住知命的手:“这段时间陪你晒太阳、画画,我觉得日子过前所未有的舒坦,以前我觉得心里空了,都会去散银子花钱,好像花了钱买了一大堆没有用的东西回来就能填补心里的空,结果越填越空。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住进我心里,把所有的空隙都填满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天看不到你就想你,看到你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有说有笑,我恨不得揍他一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不是在担心被谁看不起,而是我压根就不想跟朝廷再沾边。算了,你不懂,你有权又有钱。你不会懂这些烦恼的。”
知命突然觉得跟王宗尧说不通,他站在权力的上层,和她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又觉得自己此刻是个渣女,对方一心一意的在为自己考虑,在为未来设想,而她却连一个口头上的承诺都不愿意给。
他不是王宗尧,他是一棵罂粟花,美丽又危险。
“我已经知道了他这许多秘密,他看起来对我志在必得的样子,如今能轻易放我离开吗?”
这一刻,她是后悔没有听赵令穰的话的。
知命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你真不是王宗尧,那王黼那个老奸巨猾的人又怎么被骗过去的呢?而真正的王宗尧又在哪儿呢?”
王宗尧再一次的沉默不语。
“说个重点,你的手下曾经提到过无忧洞和鬼樊楼,你的钱都哪来的?不会是做人口生意来的吧?我只求你以后别干伤天害理的事。”
“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不做,别人就不做吗?我只是把愿意为我效力的,训练成死士和杀手,别人卖去是为奴为婢,如草如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强存弱亡、优胜劣汰、有利于种族的繁衍和壮大万物都遵循自然法则。”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知命听到心里有一片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声音。又矛盾的想:我凭什么去要求对方做个圣人,站在对方角度,这一切一点错都没有,而此刻我自己不也像个白莲花一样的矫情吗?
爱情,还真是麻烦。轻易遇不到,遇到了,又各种烦心事。
“我头疼,先回去了。”知命头是真的开始疼了,以前上学时候只吃读书的苦就好,现在长大了开始吃爱情的苦了。有趣有趣。
“知命,你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之前不都答应的好好的吗?怎么又反悔?别逼我到时候绑了你回去。人人都慕我如天上月,偏偏你对我不冷不热。我只是想要个结果,行与不行今天说了痛快话吧!”
“我不是想吊着你,我是真的心里乱的很。头疼的要裂开了一样,求你别问了。”
“好吧!别烦了,头疼就让秾芳给你煮点紫苏汤会好一点,我让纯钧送你回去。”
临走,王宗尧不忘吹了声口哨,唤来纯钧。“给这些糕点装回去,护送娘子好生回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