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1113年,政和三年春
熬过了漫长的严冬,希孟终于画成了千古一画——《千里江山图》,而愁云惨淡的大宋与希孟笔下的青绿璀璨相去甚远。
希孟功成,正如知命预料的那般,官家的首肯之下,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前所未有的鲜花和掌声纷至沓来,被突如其来的热烈围绕的希孟仍有不知所措的i人尴尬感,果然天才不适合硬社交。见他身体几近大好,知命有种功成身退的荣耀感。今天得空了来小姨这里送猴子。山中岁月似乎永远不变。空山寂寂,水流花谢。
这次去,小姨语重心长的感谢知命,且带着碧苔和飞絮二人一同给知命福了福,知命受宠若惊。小姨拉着知命进了那个茅庐。
“你上次来不是还张望过这个草庐吗?进来之后别害怕哈!这里面供奉的是希孟的双亲。”
草庐有点暗,进来了之后停留一会便能看得清了。果然有两个并列的牌位,和电视剧里的场景倒是差不多。
见知命有点胆怯,小姨拉着知命走出草庐。“这孩子命苦,从小父母没了便流落街头,长大之后翻案,我一直在找他没有找到,后来宇宁帮我找到了他,却早已物是人非。希孟常说你就像他亲姐姐,教导他,帮助他,我替他双亲感谢你。”知命免不了又客套推辞一番。
“那小姨你呢?就打算在这山中一辈子吗?宇宁师傅对你依旧有情。”
小姨微笑着帮知命把鬓角乱了的头发捋顺,温柔的样子,令“阅人无数”的知命都心跳漏了一拍。
“很久之前,我爱过一个人,一心想要和他一起,他说他爱我,我相信,他说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我也相信。我走一程,回望一程,期待一程,落空一程。其实结局我早已预知,我也曾不甘心被命运牵制,可是过往种种都在提醒我,那只是一段月光,再多的情爱在家仇和死亡面前都脆弱的捡不起来。”小姨恬静的笑容,就连眼角那一丝褶皱也显得温柔端庄,这是一个怎样美丽的女子啊!
“可是他几乎日日都守在这里,也许你放下了,可他还没有。”知命唏嘘的说。
“罢了!他今天来了吗?”
飞絮点了点头。
“让他进来吧!”碧苔远远的看到这边的情况,打开门,让宇宁师傅进来。
局促中带着一些些客气的宇宁师傅在小姨的示意下,于园中小几前坐了下来,跟他的意外矜持表情相比,倒是小姨显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你看这花好看吗?”小姨微笑着指了指园子里那朵兀自努力盛开的梅花。
宇宁师傅点了点头。
“曾经,你也在我心里种下过一朵花。而我们都曾经小心翼翼的呵护过这朵花,看着它盛放。但现在花枯萎了,你也该走了。但我永远记得荼蘼花开,你对我说爱我的样子。我已误你太久,不能再误你终生,你走吧!此生爱过别无遗憾。”
知命听了,酸楚的想要掉眼泪,偌大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小姨……”
“我意已决,风大了,快落日了,你们都走吧!”这女子单薄寂零的背影那么消瘦可怜。那猴儿顺势爬上小姨的肩头,依偎在小姨的脖颈处,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清风挽联,浊酒明月,夕阳在山,噙泪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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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命,我也回汴梁,我送你,一起吧!”
“我越孤独心里就越安定,仿佛这种被世人抛弃的孤寂就是在赎罪和偿还,虽然我独自一人,却很自在,此生别无他求,能够在这山中守着霜霜,晒晒阳光,隔着山想着心里的那个人,她平安,就足够了。”
知命好容易憋回去的泪终还是没忍住滑落下来。
和宇宁师傅告了别,转过一个弯,就看到远远的山脚下,夜市开了,灯火阑珊,温抵浮生。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走向不可避免的终点,像列车疾行穿越人生旅途最终到达彼岸。在人海相遇的人,即使因缘再深,也终归要还给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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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命没有回别苑,直接去了衙门报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在图画院里有郭熙夫子罩着她,现在她改换衙门,就得遵从衙门的规矩。这彭大人也算靠谱,上下安排的妥当。虽说还是顾的官家的面子,但当初风口浪尖上,彭大人能力排众议收下她,这份人情得还,干工作就得撸起袖子加油干!说到她私自接了彭大人的橄榄枝这事,不出所料又惹得赵令穰发了好大的脾气,德旺过来捎了信,赵令穰已经择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待官家准了就立刻马上回去成亲,头疼啊!赵佶一门心思把她当药要留在皇宫;赵令穰别出心裁不停地给她找婆家;王宗尧又总想带她走;而韩江雪则心心念念的想着拐跑她从此江湖不见。
回到衙门,见到了朱渐夫子及超师、能仁甫等人,知命心下了然。果不其然又有孩子丢了,几家大人前来报案。数数时间,去年应彭大人的差是谷雨时节,这才1年多,又开始有走失儿童了。这鬼樊楼又不是学生会,怎么还定期纳新不成?这个念头闪现的一瞬间,突然电光火石般一个记忆窜上脑海。上次追一个画像上的孩子,是被王宗尧挡住了去路,才错失了找到孩子的唯一机会。
知命前思后想了几遍,还是决定去印证自己的猜测。算了,有些事一起解决吧!
“秾芳,你跟我去一趟王宗尧那里。”
“姑娘,我也一起去。”翠萼雀跃着说,对她来说,去王宗尧那里总能蹭到好吃好喝的。
“不必,秾芳跟着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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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的正好,蓁蓁下个月初八嫁给祁远,日子是我找司天监的人算过的,宜嫁娶、宜兴土木,宜祈福、祭祀、求嗣,总之万事大吉。我都安排好了,你什么心都不用操,届时穿的好看做蓁蓁的娘家人出席就好。”王宗尧拿着手下人递来的长长的单子册页,边检查条理边兴奋的和知命说这话,像是自己要成亲了一般。
“汴梁城又丢孩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手?”知命面无表情的坐下。
王宗尧闻言一愣,拂了拂手,示意所有人下去。知命心里沉下去几分,试探的结果果真。
秾芳见此情景,礼了礼也准备退出去。
“秾芳,你留下。”知命说。
“汴梁城下,很多孩子被拐卖到无忧洞里,成了地下军队,12、3岁甚至更小的只有7、8岁,从小洗脑,不断培养,成了你的犬牙和部下。是也不是?”知命咬牙切齿的问。
王宗尧没有抬头,手里的扇子被他转的起了风声,半晌,他缓缓开口:“父亲没有给我一兵一卒,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曾经想过你身为异族人,只要不作奸犯科,只要你真心对我,我必付出我全部。你若疼我入骨,护我周全,我愿意蒙上眼睛,不去分辨你是人是鬼。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对不起,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和你在一起,”知命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赵佶只知道建慈幼局和养老院,殊不知这些地方早就成了空壳子,长大后的孩子该如何自食其力?他管过吗?成天只知道蹴鞠、狎妓、画画的酒囊饭袋。”王宗尧恨恨的说。
知命转回头,不知道怎么回复。
王宗尧打开门,拉过知命出门。门边一溜高个子黑衣人守护在门外。“你不是总记不住名字吗?你只知道纯钧,我来告诉你,他叫轩辕,他叫湛泸、他叫太阿,他叫龙渊、她叫鱼肠,他叫承影。”
“你问问他们你看看他们每一人,如果不是赵佶荒淫无道,这些人本可以过上自己的太平日子,我这支死士卫队每人皆有名有姓,我不但给了他们姓名,给了他们吃饱穿暖的生活,我还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他们是大宋人,但是大宋给了他们什么?赵佶听信六贼的鬼话,哪里管的了老百姓的死活?他眼里只有繁华的汴梁,便以为这天地下都如汴京般富庶热闹,殊不知,这国家早就摧枯拉朽,我只不过在这摇摇欲坠的架子上再捅一把刀而已。”
“他叫龙渊、她叫鱼肠,他叫承影……”知命重复着刚才王宗尧的话,突然指着秾芳笑说:“那她呢?叫什么?按照这个规律,她应该叫青霜吧?”
王宗尧和秾芳同时一愣,而这一愣也印证了知命的猜测。
“王宗尧,你有你的立场我不强迫,但是那些无辜平民家的孩子,恳求你放了。他们还小,有自己的父亲母亲,我求你,可以吗?”知命说罢,拎着衣摆要跪下来磕头。
王宗尧没等她弯下腰,一个箭步过来扶住了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永远都不要跟我说‘求’、‘谢谢’,只要你说,我能做到,我肯定答应。”
“那你是答应了吗?”
“之前的你放心,里面绝对没有劫掠百姓的孩子,今年的这批孩子里面但凡是良籍平头百姓家孩子也早就陆陆续续放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十恶不赦,连有父母的孩子都不放过,是吗?”
知命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秾芳:“青霜,你也跟了我不短时日,当是知晓我的脾气,从此以后,不必跟着我了。王宗尧,无忧洞的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和青霜无关,我走之后,你别难为她。”
知命从王宗尧府上离开,就急急的回去和柳青瑶汇合,此地真的不宜久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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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还跟着知命吗?”王宗尧看着知命消失的方向,淡淡的问。
秾芳愣神,旋即回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