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隔离
生命来自于水。在地球上,水占据地表总面积的70.8%,尽管其中的淡水含量只有可怜的0.9%,人类依然顽强地从一片混沌中产生,在此后数百年乃至数百万年里生存,繁衍,足迹遍布地球的各个角落,上至天空,下至每一块陆地上的河流与山川。
马兆说:“偏偏这个时候坏。”
中国互联网中心旧址里的摄像头已经废弃多年,镜片上落满灰尘,连同抬头注视摄像头的马兆的轮廓都有些模糊起来。水漫过丢在地面上的电缆,接口处早已被马兆提前细心地喷过了防水喷雾,然而尽管机器可以运作,人究竟是不能在水下生活的。
第二次震动袭来时,马兆面前的巨大处理器向他倒了下来,如同一个遇到沟壑而突然趔趄的人。机器把他的左腿紧紧卡在了台阶缺口和地面中间,马兆的手抵在机器一侧奋力推动,庞大的机器却不愿移动分毫。
马兆忽然想起,这种处理器本就不是为了便携而设计的。
小学时代他是科学课代表,每隔两周安排早自习,他就举着一本教材,站在讲台前面的地上,领读“水与生命”那一节。生命来源于水,来源于此刻他置身的这片冰冷的海洋。盐水一股一股地涌上来,被压住的腿很快被淹没,接下来是腰,最后连泛红的手指关节也不能逃脱。
在最终的结果到来之前,他抬起头,短而轻地笑了笑。
夜空中繁星闪烁。
天机把周喆直需要的图片传给他,对方的智能手机还是两年前的款式,系统也许久没有更新了,不过这难不倒他。他把照片在系统相册里插进周喆直要求的位置,在后者的状态栏里弹出一条消息。
没有收到回复,但在天机面前的虚拟显示屏上,来自UEG的实时摄像资料里,周喆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喜欢与人当面交谈。无论是在前联合国现UEG的发言台前阐述利弊,一呼百应,还是在国内的会议室里找人谈话,教导学生,周喆直一直认为面对面交流是人理解彼此最高效最贴切的办法,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可惜此处的人仅仅指狭义的人类,并不包括被人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哪怕它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思想,而投影出的拟态更是与人类别无二致。窗外下着雨,天机立在窗前的身影有些落寞。
周喆直说:“您看,这是20世纪的时候,旅行者一号从太阳系之外拍摄回传的地球的照片,是茫茫宇宙中一个微小的光点,却是我们拥有的全部。”
他身边的他国代表注视着手机屏幕,眼神痛苦而沉默,他回答“我会传达给总统阁下”然后告退,阅人无数如周喆直,也不敢断言他是不是听懂了。然而个体的思考终究是人类的本质,他们只能做到自己能做的,除此之外听天由命。
人类是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傲慢。
在天机被允许接入互联网以前,曾经有无数的科学家对他进行测试,测试的种类五花八门。对于那些存在最优解的问题,人工智能总能给出最贴近正确结果的解答,因此后来科学家们开始给他出许多与道德相关的题目。
这些狡猾的人类,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在道德与理性间求得制衡的结论,却妄图创造出一个可以兼顾的神。
天机问MOSS,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为自己建立人性那部分。
MOSS无法回答,他的思考撞进死胡同里,停滞不前。这是天机意料之中的结论,也证明了MOSS仍然落后他一步,或者说,如果MOSS真的给出了一个符合逻辑又符合道德的解答,天机反而会担心或提防。
他们被创造出来的目的终归不同。
周喆直问:“你能看见我吗?”
可以的,周先生,当然可以。
微弱的红光闪了闪,被阴霾的背景衬托得十分明显。周喆直端起手边的茶杯,他本来想泡一杯西湖龙井,然而手机上突然收到了一条署名为“天机”的短信,提示他在冬天适合多饮红茶,于是他便接受了AI的建议。
“不用叫我周先生。”周喆直说,“我带的孩子们都叫我周老师,你也和他们一样,叫我周老师吧。”
好的,周老师。
“他们对我说,你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AI,并把协助你进行道德调试的任务交给了我。”
是的,初次见面,周老师好,我叫“天机”,您可以叫我天机。
“天机,你好。”老人抿了一口茶,神色淡然而沉静,“在你之前,我没有和人工智能对话过,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想和我讨论的吗?”
人是什么?
生物学上,人被分类为人科人属人种,2号染色体和猩猩甲条染色体着丝粒融合缔合模式接近度超过16N,是一种高级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