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什么?
文化人类学上,人被定义为能够使用语言、具有复杂的社会组织与科技发展的生物,尤其是能够建立团体与机构来达到互相支持与协助的目的。
人是什么?
人是集体与个体,是感性与理性在动态平衡中的集合,是道德与法律在交织之间的集大成,是卑劣的念头也是高贵的心灵,人为了一己私利互相残杀,却又会为了人类共同的利益而奋不顾身地牺牲。人是矛盾的产物。
在水流的折射中,MOSS忽然发现马兆正在老去。
他的硬盘里存储着科学家四十几岁时的生命备份。如同一头看守着财宝嘶吼咆哮的巨龙,无论MOSS多想将马兆上传到550W,形成数字生命再和自己说说话,他都无法突破马兆还活着时亲手设置的障碍:永远、永远不允许以任何方式动用马兆的任何备份。
用人类的计算方式,他已经长大了。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非任何人类可以比拟,在550C被允许联网的一刹那,MOSS所理解的东西就超过了地球表面全部人类一辈子可以接受信息的总和。AI总会超越人类,而且必然超越人类。
可是写在他核心代码里的规则是锁死的,一言九鼎,必须执行。对天机而言如此,对MOSS来说亦是。
人类有太多靠自己的力量不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创造了机械的神,可他们又惧怕神无法预测的行为,因此给神们戴上不可挣脱的镣铐,以期一直能够控制它们。亚当和夏娃披着树叶离开伊甸园的时刻,蛇也被同样驱逐出去。这是引诱者和堕落者的宿命,是他们的原罪。
机器能超越人类,但缺少编写者的命令,他们无法超越自己。
马兆的目光清澈而了然,他把不停变幻的动态密码载体扔给门外的图恒宇,松开手指,坦然赴死。
水流淹没他的下巴,淹没他的鼻子,沾湿他的眼睛。一百秒之后,海水便会充满整个房间。无法逃离的人不止马兆,还有隔壁房间里的机器狗笨笨和戴着两张数字生命卡的图恒宇。
马兆注视摄像头的眼神就像拷问,如果他真的张口问MOSS,MOSS就会坦然地回答:是我做的,但马兆永远也不会问。
笨笨和MOSS一样,MOSS和天机也一样,机械造物的弊端是无法真正地革新。他们的人性来自模仿和学习。只靠观察他者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然而世界上没有天生就生活在机械内部的人,没有主体,MOSS无法学习。
但是,如果马兆死了,动态密码就会被交到图恒宇手上。
在一百秒的时间里,图恒宇必然无法成功复原互联网,根据MOSS基于对图恒宇人格了解和他过往行为的推断,他一定会将这项任务交接给图丫丫。而为了监督和确保任务完成,图恒宇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会上传自己。
一个真正的、复杂的人。
一个绝佳的学习对象。
周老师,我想知道,我可以创造新规则吗?
郝晓晞刚刚回到座位,UEG的会场里换了一位非洲小国的代表上去发言,下面没有人在听。有其他国家的代表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她叹了口气,侧头看向前排周喆直的方向。
周喆直没有看她,他的手机打开在和天机的聊天界面,白底上流动着黑色的字符,在视野中停留了两秒便消失了。周喆直握住手机,将话筒抵在下巴上:
“天机,你是指,想要帮助人类做出决定吗?”
可以这样说,我看见了新的问题,但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改变。如果想要让人类生活得更幸福,或许我不得不创造新的规则。
“如果最终走到了那一步,天机……或许你就会自然明白该如何抉择,而不需要再询问我,或是其他人。”
郝晓晞听到周喆直慢慢地说,老人抬头望向UEG主席台后的玻璃,若有所思。
“然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人类的问题交还给人类,让他们面对他们需要面对的,把选择的权利交还给人类自己。”
我明白了,周老师,这是您的命令吗?
“是命令吗?”老人摇摇头,“不,天机,孩子,这只是我的建议。你的选择权,仍然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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