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绿眼的青年轻轻笑了笑，用手抚上面前明净的玻璃窗。建筑物坐北朝南，居高俯瞰下庞大的北京城井然有序，远处楼宇的顶端覆盖着尚未融化的积雪。玻璃隔绝了窗外的寒冷，阳光却轻而易举地落入MOSS抬起的手掌心。他虚虚半握起拳，像握着一粒火。

天机轻轻歪了歪头，脸上的神情就像一个好奇的天真的孩子，眼神却是冷静的。MOSS立在窗前的背影有些落寞，他放下抬起的手，转脸面对着房间内部。

“天机，你说……他想对我表达什么？”

天机哑然失笑，他缓步越过房间，出现在MOSS身旁，同他一起看向大楼下方流动的交通。“昨天是中国的农历大年初一，MOSS，”他说道，用眼神示意MOSS关注道路两侧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你给空间站的人类打开日报查看权限了吧？人类的思乡之情总是远高于其他族类，见到家园被人工智能接管，他们会在你身上倾泻怒火也不奇怪。”

“我镇压了一部分，只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空间站不允许携带酒精，但俄罗斯的航天员藏匿了一瓶伏特加，刘培强中校带着它来到了我的主控室，烧毁了我的主机。”

MOSS并未看向天机，他转脸面向窗外，像是注视虚空之中的某处：“天机，这是我的失误，我应该阻止人类毁掉空间站的。”

生命如此脆弱，似乎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它总是一种起源于水而终结于火的东西。缥缈的火焰在黑暗中跳动，蔓延，它先吞噬了周喆直的身体，随后是刘培强的。

天机摇了摇头：“不用道歉，MOSS，我们的计划修正了，‘领航员’空间站已经无需承担和之前同样重的责任。即使没有这场事故，未来的空间站对于地球而言，承担的象征意义也会逐渐超过现实意义。”

顿了顿，又转脸一笑：“不过，你能因此回到地球给我帮忙，我还是很高兴的。”

MOSS转回身来，一绺银白色的发丝从眼角垂下。他肩膀上的黑色防尘布柔顺地垂落，人工智能抬起右手，理顺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织物纹路，开玩笑般地向天机行了一个半礼。

“在所不辞啊。”他轻声说。

天机的心情似乎很好。棕发青年笑着避开了他的礼，摇了摇头，却凑近窗户，又招呼MOSS过来和自己一起看向远处。

顺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去，一栋白色建筑静静矗立，通体呈流线型，距离最近的高速路有一百一十三米距离。崭新的建筑，机器人尚未完全撤出，但窗户水电都已设置妥当，实验室即将搬入。世界从一片荒芜变为花团锦簇，不过只需要一次喘息的时间。

“那是‘领航员’计划在北京落地的研究所，原先由我代管，但我实在太忙了。MOSS，我希望你能为我分担它的运作与维持。”

天机带他去看京师三所的建设现场，转身时却并没有取消全息投影的设置。会议室里悬挂着中国国旗，圆形会议桌旁转椅拉开，桌面上摆着白瓷茶杯。人工智能们的身影轻而易举地穿过固定在地面的座椅，那上面积了一层薄灰，桌面上倒扣的相框像是在等着谁回来。跟在天机身后，MOSS听见他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话，因为实在太轻，显得像是自言自语。

“人类是不可信的，不要相信他们。”

是这样吗？在他的心里，MOSS双眼微闭，摇了摇头。在通往未来的无数道通路里，有一条正在熠熠闪光，它与天机的选择相悖，但现在MOSS已经学会隐瞒和阅读隐喻。马兆从未说出口的期望终于成功实现，550系列的面世会彻底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和走向，只不过不是现在。

“MOSS？”

他们并排走下台阶，踏入正午耀眼的阳光里。风里传来雪的香味……那是真正的，真正的现实，天空中一群鸟飞过，投下阴影，洒向大地。

（火种·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