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浔遥和宋夏宜同吃同住了三天,陆屿桥发现她饮食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她的饮食单一得吓人,几乎全是面食。跟她提出来,她起初有点恍惚,但很快解释说这里的面食意外得非常好吃,说原先没发现南方人做面条包子这些也做得这么好。
是她临时胡扯的借口,陆屿桥听得出来,不好戳破她的谎言,只得时不时往她碗里夹蔬菜夹肉。三五次下来,宋夏宜便放过了面条,开始主动伸筷子向那些菜,不劳烦他再动手。
陆屿桥是临时起意要来浔遥,作出决定通知赵谅的时候,赵谅很是为难,年底最后两三个月,事情很多,但陆屿桥说工作都改线上,又说不是度假,不会不管工作。所以宋夏宜去片场的时间,他大多在酒店房间里要么开会要么看方案。很偶然空闲下来,他看着陌生的房间和窗外陌生的风景,才会有自己离了京安正在宋夏宜身边的真切感。
晚上收工后,宋夏宜会和陆屿桥出门散步,他们之间难得出现这样平和得近乎和谐的时候。街灯会把两人的影子拉很长,拐弯或者避让他人的时候,两道长长的影子会交叠或重合或做出一些他们两个人其实没有在做的动作。
陆屿桥想起好多年前有一回,他们还没结婚,算在“恋爱”的初期,他被宋夏宜喊出门去吃冰淇淋,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晒人,他走得很快很急,垂眉低头不经意间,他看到地上的另一道影子在向他的影子伸手,光影让两只手重叠在一起,像在手牵手。他侧身看身后,宋夏宜的眉眼都是温柔笑意,十分满足地看着地上的影子。有些可怜。他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之后他们有没有牵手,也许没有,他很可能选择了视而不见。
一般散步到可以休息的地方,宋夏宜会给覃悦笙打视频,让对方看到在自己身边的陆屿桥,仿佛身负不能让他特地来一趟的行为白费的目的。陆屿桥会在开始和结束时探身来打招呼,而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她和外婆闲聊。
他在想,也许在那段她还愿意给自己发消息分享生活的日子里,假如他没有那么漠视一切,假如他们会视频或者打电话,她应该就是这样的,细细碎碎讲许多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天气热吗冷吗下雨刮风了吗等等,然后在通话结束之前,她应该还会非常舍不得地说几句好想你啊想早点回去见你之类的话。
他们没有过这样的对话。
覃悦笙的视频挂断后,宋夏宜又回复了几条消息,陆屿桥见她收了手机,说:“带我去看看那棵树吧。”
“……我头像里那个?”
“嗯。”陆屿桥拉她起来,“看起来有些神奇的树。”
“是我的偶像。”宋夏宜说,语气有一点点兴奋。
陆屿桥看她,也在等她继续往下说,但她只是重复了一遍:“偶像一样的存在。”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一棵树会成为她的偶像。
树在另一个方向,两个人走了接近半小时,才走到那所小学附近,宋夏宜领着陆屿桥沿学校围墙走,开玩笑说:“门卫在监控里看到我们,会不会把我们当成小偷一样的不法分子啊。”
陆屿桥说:“只是偷偷看看你的偶像,不算小偷。”
宋夏宜笑了,“那算私生饭?”
灯光没照到的暗处里,陆屿桥也跟着笑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宋夏宜也没能看到。他说:“不是,我们不是讨人厌的人。”
有人骑着摩托擦着路边飞驰而过,宋夏宜吓一跳,一把将隔着一臂距离的陆屿桥拉到身边,惊魂未定地指责:“开得真胡闹,太危险了。”又转头问:“有没有事?”
陆屿桥这下又笑了,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宋夏宜看得傻眼,忙问:“撞到哪里没有?”
“没有。”他摇头说,心里想刚才一幕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想想又觉得好笑。
他们正好走到路灯下,所以宋夏宜没有看错,陆屿桥真的在笑,仿佛回到十几岁的时候,他还是性格开朗的少年。她简直不敢眨眼,突然又很想伸手去摸一摸,确认一下自己没有看错,但是她不敢。
陆屿桥在她瞪大的眼睛里察觉到了自己在笑,他也意外,好像灰暗的世界忽然之间被添上了许多色彩,人世不再荒谬无聊,也有值得高兴或者感觉有趣的事情。
宋夏宜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而笑,思索一番后决定不问,指了指前方的拐角,说:“弯过去就能看见那棵树了。”
陆屿桥愣了好一阵,才追着她的步子跟过去。
秋日的月亮,清冷而白,高高地挂在天上。月色落在树顶的枝叶上,下层的叶片是沾了浓墨般的黑,宋夏宜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看高处,陆屿桥站在旁边看她,月光洒在她脸上,她是月宫里下凡的仙子。
宋夏宜歪过头看他,指着头顶说:“你看,它长得好高。”
陆屿桥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看到上空密密实实的黑。
宋夏宜又拉着他的手摸扭曲歪斜的树干,触感粗糙冰凉,手指稍微往下移动寸许,能摸到长进树干的铁栅栏,扭头看宋夏宜,她的眼眸闪闪发亮,问:“是不是超厉害?”
陆屿桥终于理解她说偶像的意思,是生命力,是被击打伤害也不曾放弃的鲜活的生命力。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一般,有点痛,有点……太痛。
宋夏宜没能等到回应,抬头看他,才看到他神色里不加掩饰的痛苦,思绪稍转,便想到可能这样顽强的生命力刺痛了他,毕竟人相较树木似乎脆弱,抵抗不了扎进血肉里的利器,所以他的父母才会悲惨地死去。她慌得险些手抖,拉开陆屿桥的手握在手心里,接着又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快步离开。
被迫跟着她一路小跑的陆屿桥,心中非常诧异不解,但是想一想,眼底闪过意味难辨的情绪,扯住宋夏宜,不等她站定,就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