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容俯身将陈秀锦按倒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白日里真正刺激他的,不仅是陈秀锦对叶文焕的态度,还有两个人之间那份无形之中的“关系”。
妾室。第一次见面之时,薛容就知道,陈秀锦是叶文焕的妾室。
即便陈秀锦已经出府,即便二人早无来往,薛容还是能感觉到有一份“关系”的存在。
那是他尚未抓住的、与陈秀锦之间更为亲密的关系。
可是,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薛容抚上陈秀锦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问:“秀锦,你为什么不看我?”
陈秀锦沉默很久,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她其实并没有做好同薛容发生关系的准备,眼前的人又在气头上,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做。
薛容却将陈秀锦的态度视作逃避和抗拒。
他有些无力地问:“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真的就一点也不喜欢我?”
这是薛容不知道第几次问出这个问题。明明是他在纠缠、强求,却好像是最无能为力的受害者,试图从陈秀锦口中求得一份希望。
陈秀锦看着薛容悲伤的表情,摇摇头,真切地说:“我不知道,薛容。”
除此之外,她似乎没了其他的回答。
这让薛容觉得,他真的变成了强取豪夺的恶人。不应该是这样的,话本里说,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应当心意互通才对。
那么,他现在在做什么?
薛容猛地起身,大梦初醒一般,将散落一旁的被子蒙在陈秀锦身上,似是不敢面对,又似亡羊补牢。
良久,薛容说:“你睡在这里吧,我不逼你了。”
而后匆匆离去。
陈秀锦望着薛容的背影,直到透过门扉的凉风吹拂发丝,才回过神来,向后仰躺在床上,将自己蜷缩在锦被之中。
她什么也没有想。
*
这日之后,陈秀锦就再没回去院子住,而是一直同夏蝉她们睡在厢房。丫鬟们都以为,她是在和薛容置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更像是在借题发挥,好认真缕清自己的想法。
偏偏越是这种时候,心就越难平静下去。身体在做着习惯的动作,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秀锦有些心不在焉,她抄完一页文章,放在案上。
沈世贞拿起来检查,眉头一挑。见陈秀锦还在无知无觉地继续写字,她又敲了敲桌面。
看着自家弟子少见的懵懂目光,沈世贞觉得好笑,戏谑地问:“‘停燕’是什么人?”
只见宣纸之上,诗文之间,平白多了几个无干的字,有“薛容”,也有“停燕”,分分合合,似一人又似两人。
陈秀锦怔住了,随即苦笑一声。
这还是沈世贞第一次见到陈秀锦如此魂不守舍,知道她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依她这些天对宁王府的观察,能影响到陈秀锦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宁王殿下最近做了什么吗?”
听到沈世贞的关切,陈秀锦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她将自己的烦恼和心事和盘托出,希望面前这位老师、前辈、女人,给她指引。
今年十八岁的陈秀锦米尚还稚气未脱,看着这张求知的面庞,沈世贞无端想到自己的女儿。
当年,柳纨也曾这样看着她,询问关于未来夫婿的事情。即便是才女,即便有母亲作为依靠,还是无可避免地到了择夫选亲的那一日。
当时沈世贞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女子的试错成本太高,娘不希望你成为深宅大院里无喜无悲的菩萨像,也不想你被家庭拖累失去自己。”
“所以娘希望你能够一直看清自己的心,即便心动了,将哪个男子装了进去,也要不被这颗心迷惑,继续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柳纨是才女,读过很多圣贤书,可那些书中的道理很多是对男子说的,少有的几句留给女人,也是要她们安分守己,对周围的一起坦然接受。
沈世贞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然而,三言两语又怎敌得过铺天盖地的规训?饱读诗书的才女走入后宅,很快就失去了自己的领地,步步失守,终于在生儿育女后困守孤城,无法出去。
那是一张落网,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去。
多年以后,再次被问答相似的问题,身为“过来人”,沈世贞扪心自问,她应该说些什么呢?
沈世贞深呼一口气,握住陈秀锦的手。
“若你真的是被强取豪夺入的宁王府,我定然舍弃我的一切带你离开。可我知道,困住你的并不是宁王的权力。”
“秀锦,不要怕。即便我的女儿陷了进去,我也想要告诉你,不要害怕动心。这情感,本就是你天经地义拥有的,是属于你自己的,而非他人。
沈世贞温和的话语,携带着坚定有力能量,传入陈秀锦的心中。
她从沈世贞的眼中看到了赤诚、信任,以及鼓励,仿佛无论她做了什么决定,先生都永远支持她。
于是彷徨与茫然都被驱散。
陈秀锦认真地点头:“好,我知道该怎样做了。”
走出书房没多久,天上飘来了白色的雪,落在指尖一触即化,带来微微凉意。
不知不觉,正是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