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锦仰头看着不期而至的初雪，只觉心头仅剩的那点不安都被抚平，留下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先是去了院子，没看到薛容，听下人说宁王一早就带着詹华离开。正要去别处寻找，迎面撞到匆匆赶回的詹华。

詹华看到陈秀锦也是一愣，连礼都忘了行。

陈秀锦说明来意，目光落在詹华怀中抱着的披风上。那披风质地上乘，应是薛容所有。

还未等她再多看两眼，詹华一把将披风塞给陈秀锦，又找下人要了一把纸伞，道：“陈秀锦姑娘来的正是时候，王爷见了您必定欢喜。属下这就去带您到王爷哪儿。”

陈秀锦接过披风，见詹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问：“王爷怎么了？”

詹华不欲耽搁，撑起纸伞遮在陈秀锦头顶，示意她边走边聊。

他叹了口气，没再隐瞒：“宁王殿下的处境并不好。祁王殿下深得民心，按说理应被立为太子。可皇帝偏爱宁王，朝中老臣和与先皇后有关的臣子们都需要宁王来巩固地位，即便他这般消极，也依然被推入了斗争的中心。”

这是陈秀锦第一次在这里听到与京城朝廷有关的事情。

她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难怪他最近总去议事厅。看来，他也不好过。”

“不，陈姑娘您误会了。王爷并不是为这些事情忧心。”

陈秀锦露出疑惑的表情。

詹华犹豫了一下，道：“有句话不当讲。殿下本无意封王，太子未定，封王的皇子只有五殿下和九殿下，这无疑会给大臣们希望。王爷之所以会来洛阳，就是为了寻找姑娘。”

“属下从未见过殿下对什么人如此上心，直到您出现了。这段时间，王爷的所思所想，无不是您。”

*

柳絮一样的飞雪覆盖在枝头，转瞬之间，开遍梨花。

花园一角的亭子中，薛容半个身子支在桌子上，望雪独酌。他不知喝了多久的酒，被呛得面红耳赤，仍不肯停下。

这时，一双素白的手按下酒壶，阻止薛容继续喝下去。随后，雪白的披风盖在他略显脆弱的肩上。

薛容回过头，看到了淡淡微笑的陈秀锦。

他的脸被冷风吹得透白，又因为喝酒染上红晕，漂亮得不可方物。

“你来了……”

还不等陈秀锦开口，张开手臂一把抱在她的腰上，喃喃道：“我什么方法都用过了，结果还是留不住你。我知道，你还是想离开我。”

“我输给你了，陈陈秀锦。我本想把你赶走再也不见你，可我下不了决心，因为我知道，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我们就像从前在西苑那样，好不好？你叫我停燕，把我当朋友就好，我不会再……我会努力不去插手你的事情，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陈秀锦看着薛容，看着那张脆弱的脸，好像又变成了当初卑微挽留自己的停燕。

这让她情不自禁地将方在薛容背上，轻轻拍打，聊以安慰。

诉说到最后，像是不甘心，薛容红着眼睛问陈秀锦：“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为什么？

因为陈秀锦习惯了自己一个人。

这么些年，好像从未有人尝试站到她身边。面目模糊的亲生父母丢弃了她，淳朴老实的养父母有更亲的儿子，她早已习惯一个人行走。

直到，停燕——或者说薛容，出现在她身边。

不可言说的疯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人，似乎是另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自己，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多么的……让人忍不住伸出手。

陈秀锦以为，自己找到了遗失的另一半，所以答应了对方“陪伴”的承诺。

但其实，停燕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作为真身的宁王殿下，万众瞩目的九皇子，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胄。

他的身边，怎么会留有一个民女的位置呢？她又该如何，将这样的薛容拉到自己身侧呢？

陈秀锦可以和停燕相依为命，却无法与宁王殿下相互扶持。

薛容，我该怎么告诉你，“陪伴”是一同携手并肩，走向远方。你让我成为你的妻子或是妾室，都只是将我绑在身边，成了你大步向前，我亦步亦趋。

即便是曾互相慰藉，即便是许下了承诺，可拿身份高悬于顶，陈秀锦竟要仰着头才能看清熟悉的脸。

宁王殿下的“喜欢”，无论是真是假，是多是少，对于陈秀锦来说，都太过沉重。

听到薛容的控诉，陈秀锦沉默良久，而后悠悠叹了一口气。

如雷鼓般响彻于胸膛的心告诉她，有些事情，并非条分缕析就能说服自己。

比如此时此刻，看着渐渐与“停燕”重合的薛容，陈秀锦发现，她根本没有转身离去的勇气。

她蹲下身子，清明的目光直视薛容，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陈秀锦的声音分外坚定。

“薛容，你听我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是高不可攀的宁王殿下。我不想被卷入那些朝堂争斗，我只是一个民女，在那些大人物面前，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中。所以我不敢接近你。”

“可你为什么，偏要如此苦苦哀求呢？你让我成了辜负真心的罪大恶极之人，你让我忍不住心生愧疚，让我无法……对你坐视不管。”

薛容的手臂一颤，酒壶被推倒在地。然而他已无暇顾及，看着近在咫尺的陈秀锦，久久未能回神。

他怔怔地问:“这不是梦吗？”

陈秀锦在他耳边说轻声道:“当然不是。”

于是薛容拥她回了房间，身后散落着一地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