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宴,金碧辉煌的殿宇中,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与孟国使臣恩和交谈。
恩和此番已是第二次踏入京城。自庆宁十年以来,因朝贡争端,北方边地的鞑族屡屡扰边,孟国又内部分裂、国力衰微,不得已臣服于鞑族数年。
直至去年十月,鞑族大败,孟国方重新与景国修好。
恩和先是盛赞景国天朝气象,表达孟国对和平的渴望,随后献上域外珍品作为贡礼。皇帝对孟国的诚意颇为赞赏,赐下银两珠宝以示恩宠。
惯有的礼节结束后,皇帝便与恩和叙旧,关切询问:“使者远道而来。是否习惯使馆的安排。”
恩和恭敬答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一切都好。说起来,陈上次进京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今见陛下风采依旧,不胜欢心。”
这句话勾起了皇帝的心思。他神色微黯,叹息道:“是啊,这么多年了。你当时还见过邓皇后。她略通梵语,若她今日尚在,唉……”
话音未落,宴席上的气氛骤然凝滞。
众人皆知,先皇后邓氏曾陪伴当今皇帝度过最艰难的岁月,故剑情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寻常。近些年宫中总有传闻,虽有翁后尽心竭力,但皇帝始终难以忘怀邓皇后。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暗忖:陛下在宴席上追思先皇后,置翁后于何地?是否昭示着陛下会爱屋及乌,立宁王为太子?
恩和虽为外来使臣,却也知晓景国朝堂内情,万万不敢顺此接话,只得意味深长道:“邓皇后之逝,臣等亦感痛心。然聚散离合,乃是人间常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还望陛下珍重眼前人。”
皇帝轻笑:“多年不见,不想使者也开始讲禅了。”
恩和亦笑:“先皇后亦是信佛之人,想来也会如此劝慰陛下。”
皇帝神色莫测,低声道:“是啊,她信佛。”
言罢,他捂住胸口,重重咳了几声。一旁的翁后急忙上前,叫随侍太监奉上汤药。
翁后含泪道:“陛下与先皇后情深,臣妾自知德薄,不如先皇后远甚。但臣妾求您,勿要因先皇后而伤了自己。”
皇帝饮下汤药,气色稍缓,握住翁后的手,温声道:“皇后仁爱持重,管理后宫、教育皇嗣,功不可没,这些年来侍奉周全,岂可妄自菲薄?”
随即,他看向下方神色各异的大臣,道:“是朕失态了,自罚三杯。”
大臣们纷纷起身,恭维道:“臣等不敢。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薛容面无表情地听着上面的话,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唯有薛璟注意到,桌子下方,薛容已经握紧了双手。
薛璟心中暗忖:他这个九弟向来不喜宫廷,此番能来这场满是宫人的宴会已属难得,没想到竟连听到邓后之事仍能沉得住气,当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
他想起华阳公主信中提及,薛容身边有一女子能左右其心绪。他原只是一笑而过,如今看来,倒是真想亲自见一见那个女子了。
*
甄衡神色焦急,说薛容有难。陈秀锦不动声色,问道:“表哥何出此言?”
一旁的中年那字插话,阻止甄衡多言,转而对陈秀锦道:“你的身份高家已然知晓,此来便是希望你知道,只要你愿意认祖归宗,高家也不会亏待你。”
陈秀锦看向中年人的目光带着怀疑与警惕。
甄衡介绍道:“表妹,这位是高家二爷,你唤他二叔即可。他知晓你的事,此番与我一同来接你回家。”
陈秀锦问道:“为什么?我不过一介私生女,高家为何如此大度?”
高二叔坦然道:“你是说血缘吗?那固然重要,但对我们而言,如何让有价值之人为我所用,才是重中之重。除此之外,皆是云烟。”
陈秀锦摇了摇头,仍是不为所动:“我不认为自己有此价值。”
高二叔道:“你妄自菲薄了。听闻你在洛阳才女沈世真门下学习,既能得她青睐,足见你资质不凡。更何况,你母亲为你之事,亲自向高家坦陈过往,恳求我们接你回家。她与兄长情深意笃,为高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她的请求,我们岂能置之不理?”
于情于理,高家都有来寻陈秀锦回去的理由。
可陈秀锦的态度依旧冷淡。她看向甄衡,说:“我倒觉得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听闻高家与甄家皆是五皇子一派,若我身世暴露,必令你们在对付薛容时束手束脚,甚至卷入朝堂争斗。”
甄衡没想到这表妹如此通透,有些语塞。他的表情无疑印证了陈秀锦的话。
高二叔却沉稳道:“确实如此。可秀锦你须想明白,若非嫂子在意你,我们本不必费此心思。只要与你划清关系,再杀掉所有知情人,谁能让高家和宁王扯上关系?我希望你能够听从我们的安排,这对你我都好。”
陈秀锦握紧拳头。对方让她和薛容划清界限,甚至背叛对方,这有一个更危险的预兆,正照应着甄衡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薛容要倒台了。
她强自镇定,道:“薛容并无争位之心,他这么多年从未主动参与过朝廷争斗,所谓的‘宁王党’不过一盘散沙。既无错处,何来危险?”
高二叔却不信,问:“你怎能确定宁王无争位之心?你不知道,我却看得清楚,他表面放纵,实则借追思邓皇后之名,博取皇帝怜悯。”
“自邓皇后故去之后,薛容每次因为其母发疯,皇帝总会关注到他、进而怜悯他,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这样一个一事无成的王爷,竟然有很大可能成为太子。他靠的是什么?你告诉我,不就是皇帝对薛皇后的那份感情吗?”
字字诛心。
陈秀锦一时无言。难道说这就是高家人——或者说祁王党对薛容的看法吗?他都已经退无可退,竟然还要因为嫡子的身份、因为对母亲的感情而被揣测质疑。
是想要薛容死才甘心吗?
陈秀锦心中怒意渐生,冷冷道:“二叔的意思是,薛容装了十几年,就连在深山寺院中都在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