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只是,在发现邓皇后的心可能不在您那里时,感到不甘心罢了。”
“陛下,您说邓皇后恨停燕,臣女却不这么认为。直到最后,邓皇后都深爱着她的孩子。陛下,您莫不是忘了,是您用停燕逼迫邓皇后,她才甘心赴死。”
薛容愣住了,声音沙哑:“秀锦,你怎会知道这些?”
陈秀锦轻轻摇了摇头。
这几日,她在沈世真的帮助下,见过许多命妇,还特意寻访了当年曾在宫中服侍的老宫女,以及薛家被抄家后流落在外的婢女。
从那些被忽视的、不起眼的女人们口中,她拼凑出了被皇帝谎言掩盖的真相。
陈秀锦当然不能直接将这些告诉薛容,只是从袖中取出贴身携带的锦囊,将里面的玉佩和簪子拿出,递给薛容。
“停燕,你应该相信,直到最后,邓皇后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她从未怪罪过你。”
那根金色的簪子在陈秀锦手中熠熠生辉,映在皇帝眼中,却令他目眦欲裂,厉声喝道:“这东西怎会在你手里!”
“陛下,这是薛皇后最后留给薛容的东西。它既然到了我手中,我便该物尽其用。”
陈秀锦扬起嘴角,握紧簪子,以迅雷之势扑到床榻前,将簪子最尖锐的一端抵在皇帝细瘦的咽喉上。
“秀锦!”
薛容惊呼,不知她要做什么。
病中的皇帝思绪迟钝,抑或是从未想过会发生眼前之事,他一时竟有些茫然,口齿颤抖,说不出话来。
陈秀锦的动作却十分稳健,不见丝毫迟疑。
“停燕,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告诉你这一切。我这样一个外人,怎样才能从皇帝的算计中救你。直到我看到了这根簪子,仿佛看到了邓皇后在为我指路。那时,我便知道该做什么了。”
“你不是问过我,会不会陪你一起死吗?这就是我的答案。在此之前,停燕,最后再用心听我说完。”
陈秀锦看了一眼面露杀意的皇帝,对薛容道:“你的父皇并不爱你。这么多年,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弥补和报复皇后带给他的那份耻辱。事实上,他将你视作仇恨的延续,孤立你、掌控你,让你永不背叛他。”
这便是皇帝对薛容“宠爱”的真相。
而到了这场算计的最后,皇帝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了真面目。
“陛下想要你陪他一起死,这是他最大的恶意——杀掉邓皇后的儿子,杀掉她死前都要保护的孩子。”
“停燕,我希望你不再被蒙骗,看清皇帝的真正模样。”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浑身颤抖,剧烈咳嗽,含糊不清地喊道:“你大胆!来人……咳、咳……快来人!”
然而,无人回应。
整个寝宫只有他们三人,如同邓皇后死时一般,无论怎样呼唤,都无人伸出援手。
薛容看着床上面目狰狞的皇帝。
那是他的父亲,他本该第一时间救他,可身体仿佛被定住,寸步难行。
混沌的思绪不知飘散到了何年何月,勾起了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邓慧抱着年幼的薛容,无声地哭泣。
她将头上唯一的金簪取下,塞到薛容手中,轻声道:“孩子,娘希望你能替娘离开这座宫殿。这是吃人的地方,娘希望你能走出去。”
小小的孩童未能拿稳,簪子不慎落地。
他连忙蹲下捡起,细细抚摸。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周围的宫殿挂满白绸,薛容仍握着那支簪子,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啪!”
一个耳光将薛容扇倒在地,连带着那根金簪。一身龙袍的男人收回手,语气带着彻骨的寒意。
“谁叫你留着这种东西的!朕明明吩咐过,薛氏之物一律销毁!还有,将九皇子带下去,朕不想在这里见到他。”
说完,男人甩手离去。
薛容想,这背影是如此决绝,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或许是因为,几年之后,当薛容又一次因见到宫女而发疯时,许久未见的皇帝突然出现,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面孔,抱住缩成一团的孩子,柔声安慰:“别怕,容儿,有父皇在。”
小薛容茫然抬头。
只听到皇帝摸着他的脸,微笑道:“好孩子,你还记得吗?就是这群宫女害死了你的母后,还害你得了这病。别怕,父皇将她们都杀掉,替你母后报仇。”
“容儿,父皇和你一样,思念着你的母后。”
薛容回想着皇帝曾对他说过的话,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张满是慈爱的面具忽地剥落,露出最为凶恶的恶鬼姿态,此时此刻,依旧牢牢盯着他。
“容儿……快、救……父皇……”
这是一个人濒死之时,所能发出的最原始的呼救声。
陈秀锦平静地说:“停燕,到了这一步,我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们一起死吧。”
她手中的簪子高高举起,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