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就是好,都愿意吃哑巴亏了。”来人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就像在喃喃自语:“这要是以前吓到你,指不定要和我闹多少绊子耍多少脾气呢。”
鱼歌瞳孔震颤,胸腔被巨大的羞耻感充盈。
他当然知道,他在孔明灯面前,他有过太多太多不当人的时候,就像是恃宠而骄不知收敛的猫,一次次挑战对他不设底线的雀,毫无负担地享受着那种毫无保留的心意。
但他不敢有太过明显的,脚步不自知微微后撤。
“笨、蛋、小、鱼。”
一字一顿的话伴随着轻声的笑让人恍惚,有多久没听见过这个令人怀念的称呼了,不管是语气还是声音,都要比脑补中的腔调更令人怀念。
他也曾在无数次回想中模拟寻找着这几个字的踪影,如今亲耳听到,却有些物是人非。
心中难免委屈,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缓缓走近的孔明灯居高临下昵着他,厚重的睫毛汇聚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林,遮盖住眼中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他们在微暗的晨清平静对视,隐藏情绪的獠牙。
“明灯。”
情不自禁地,鱼歌低低唤出了这个压抑在心底的名字,上前拉他手腕,暖意顺着冰凉的手指缓慢蔓延全身,覆盖住春末的早寒,压下嗓子又低低唤了句,“明灯。”
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都有非凡的意义。
明灯有个童话般的前缀,叫阿拉丁明灯。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站在高高的山顶,为他放飞人生第四只孔明灯时,对着天空说会满足小鱼的所有愿望,只要喊出这个名字,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实现。
最开始他对这个亲昵的名字满是忌惮,所有的小心谨慎被诚挚的情感慢慢抚平,在密不可分的过去与无人知晓的夜晚,他终于开始肆无忌惮地叫喊着这个名字,期盼或者说怀念地回望着用这名字许过的愿见过的星畅游的海。
可这一切,都止步于他选择抛弃那个城市开始。
想通后,缓缓松开的手被反客为主狠狠攥住,强硬拉扯着和他十指紧扣,孔明灯压抑的声音里夹杂了怒意:“鱼歌!你休想甩开我!想让我走?我办不到!别做梦了!”
逐渐加重的语气让鱼歌很是恍惚,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脸色有些狰狞的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听见孔明灯用发了狠的语气对他说话,有些唏嘘又有些好奇,原来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也被抛弃在了过去。
“鱼歌,你又一次主动拉我的手。”
鱼歌不语,他并没有要两人坐下来忆往昔的意思,他知道,他和孔明灯无法再延续儿时情谊,有些事那就必不能拖,“孔明灯,我为我当年的不告而别向你道歉,毁了你的人生,我无话可说。”
明明是在道歉,但漫不经心的语气反而让人恼火,孔明灯像是受了多大羞辱一样耳尖涨成鲜红色,哪怕暗淡的环境依旧显眼。
沉默一阵孔明灯才冷笑道:“我的人生没那么脆弱。对不告而别道歉?连诚意都没有,怎么让人相信啊。”
是啊,干巴巴的几个字当然不能抚平心中的怨恨。
鱼歌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腿一曲朝着面前的人就往下跪,这个姿势对疼了几天的腿颇有压力,慢下来的动作很容易就被看穿。
手臂被抻带着向前扑撞进厚实的怀抱,鼻腔被一股淡淡的咸香气味充斥忘记了推阻,耳侧厚重的呼吸与轻喘在后背叠起细密的汗珠,就听见孔明灯气急败坏地低骂,“你真讨厌!鱼歌。”
哪怕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两字,心情还是很微妙,鱼歌嗯了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你早该知道的。”
“我只知道我被扔在小区楼下,傻傻地等着一个无法被兑现的诺言。”孔明灯平淡的声音不像是在控诉怨恨,更像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他的这句话像是触及了心底的秘密,怼的人哑口无言,鱼歌挣扎着抗拒着,“你松手。”
“松手?我可不像你那么洒脱,说走就走,我这个人一旦抓住了就松不开手。”孔明灯轻蔑地哧了声,“反正你也舍不得打我,每次都是做做样子的恐吓,不疼不痒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鱼歌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没再感受到怀里的人反抗,孔明灯这才松了些攥人的力度又小心地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手指脊背丈量,声音沾染了些许忧愁,“怎么这么瘦,背上都是骨头,营养不良都比你健康。”
“我从没让你这样过,怎么把自己混的这么狼狈。”
“笨死了,我心疼死了。”
明明是在骂他,可温柔的盘问还是能让心中的委屈渐渐复苏,酸涩的记忆涌上心头喉咙一阵干疼,鱼歌颤抖地吸了口气,“我们聊聊。”
“不想听。”
两人就这么半搂半抱的僵持着,直到脖颈一热,鱼歌大脑瞬间僵硬,死死挣脱着别在后腰无法动弹的手腕,急冲冲道:“孔明灯!你别太过分!”
孔明灯也有些无辜地松开手,“我就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不是故意的。”
他说的话鱼歌根本听不进去,神经崩成条细线,再也没办法再和胡搅蛮缠的人幼稚下去。
后颈残留的温度像是无法熄灭的岩浆将他炙烤,隐约间,他都能嗅到心里散发出来焦糊味。
他该生气的,甚至该给不自重的人一个嘴巴,可过去的人生中他从未学过如何对孔明灯发火这堂课。
也只有自己知道,被拥抱住的那瞬间,他阴暗地顺从了心里渴望。
他太想念这个暖人的怀抱了。
孔明灯终于没再上前挑衅,他老实地斜靠着门框远远地看着,眼眸中满是清秀素净的侧影,升起的日光跳跃在那人脸侧,勾勒的他整个人在反光,平静而又美好。
他不得不承认,没有他,他的鱼也会长大。
这个认知,莫名的,让他有些痛苦。更多的,是一种极其浓烈的不甘。
两人就这么无声僵持,直到高升的日光将他们笼罩,拉长的影子斜斜地印在地上,交叠着延伸到正走来的人脚下。
来上班的宋雨文看着台阶上刻意避嫌的老板以及目光深情的客人,自我调侃道:“哎呀,我来的不是时候。”
这话可没人敢接,鱼歌幽幽地看过来时目光从孔明灯身上滑过,跟着小姑娘进门,察觉到后背有窸窣的响动,脚步一提先闪进了烘培室,顺势关紧了门。
“食材重地,闲人免进,客人不要越界哦。”
跟过来的孔明灯望着紧闭的大门欲言又止,他似乎很想再争取点什么,最终也只是点着头嗯了声,退后几步,“我来聊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