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歌冷眼看着眼前拘谨的少年,一种陌生感袭击心底,好似他们前几日还能毫无顾忌的身体触碰已经变成了上个世纪的事,联想到那时候在食堂,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力反驳的疲惫。
“明灯,在你知道我对你心思不纯的表白后,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足以让孔明灯受惊般地缩回手,脸胀得通红,死死搅弄着手里的纱布。
他脱口而出的,是一句我不知道。
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回答,影响了他整个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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惬意而又舒适的周末和鱼老板没太大关系,回绝了宿远征的提议,盘着腿在坐门口划拉着屏幕,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那天进餐厅前他接了个电话,望着来电的一串数字,存放在心中多时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欲言又止地表述他这周没去看过病人的情况。
他恍然意识到,从三月初快四月底,不知不觉中孔明灯竟然已经在眼前晃两个月了,而他们说过的话却寥寥无几。
上一次闹这么久互不搭理,是高三那年春节,不管叔叔阿姨如何询问,他们在身体和行为上都展现了极其的不配合。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不管是冷战还是推阻,都在行为中透露着一股可笑的荒谬。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无声的别扭摧毁了风雨前仅剩的宁静。
大概在二三年级的时候,常年无人管教他终于得到海神庇佑,半吃半住停在孔明灯家里,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孔家两位长辈是在他们上初二时突然决定外出务工,做什么他们并没有说,只是每年过年回来时,脸上和手上沧桑与皱纹总要比上一次见面更厚重苍老。
每次回家阿姨都会给两个孩子带些只有外面才有的新鲜玩意,或者是零食又或者是衣服,又或者是他们已经不再玩的玩具,哪怕一年不见,她依旧对孩子们的身体喜好了如指掌。
东西是一样的,黑白不同色的衣服胸前画着可爱的图画,简约又青春,符合他们青涩的年岁。
孔明灯手快地抻走白色那件,自己的衣服还没换下来,迫不及待就要往身上套,被在厨房忙碌的人赶过来拽下,“臭小子,那是给小歌的,你撑大了他穿不上。”
闻声,坐沙发上温吞啃苹果的鱼歌站起来,神情略显迷茫,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委屈,“阿姨,我没有很矮,已经长高了。”
那时的他虽然比不上孔明灯,但也不算矮小,又有偷偷买到的增高鞋垫加持,感觉看世界的目光都高出许多,再也不用享受孔明灯在耳边咋呼的说他能看到另一侧的货架顶了。
孔秀丽脸上的皱纹比去年又重了些,她捂着嘴直笑,走过来轻抚着鱼歌的后背,又捏一捏肩膀腰腹脖颈的软肉,“怎么还这么瘦啊,是不是明灯没有好好照顾你。”
“噢亲爱的妈妈!他能长这么高可多亏我!”孔明灯小心地把白色卫衣搭在椅子上,哼哼唧唧地说:“没有我,这条挑食小鱼吃不好睡不好,早成小鱼干了。”
鱼歌一个眼刀过去:又乱起外号!
被威胁惯了孔明灯才不害怕,反而对人做了个欠揍的鬼脸,用手指掰扯着说:“他腿抽筋可是我半夜爬起来给他揉腿散筋,吃不好也是我绞尽脑汁地给他搓鱼食,更别说遇见生病啊心情不好这种特殊情况,比皇宫的娘娘都难伺候。”
“是不是啊鱼娘娘?”
看着鱼歌耳尖泛红,非要再补上两句,“妈妈!你不知道,他可难伺候了,每次惹他生气就要吃饺子,一周能吃五六次,我都要成饺子了,臭小鱼,就知道找难耗费时间的东西折磨我。”
“那天我看电视上播什么世界纪录,看到结尾发现竟然有我的大名,好像得了个最佳照顾小鱼奖,可真厉害,啧啧。”
孔秀丽被花言巧语的儿子逗得皱纹都舒展开了。
当着长辈的面被抓住尾巴,鱼歌臊红了耳朵,追着孔明灯的脚就踩,可次次都被灵巧躲过,嘴里还‘你看他生气了’叫喊个不停,直到传来开门的钥匙响,闹剧才歇下来。
“在楼下就听见你欺负小歌了。”进来的男人身上夹带着寒冷与风雪,冻红的手里拎满了菜,沧桑的脸上挂满了对孩子的疼爱与宠溺。
两个小孩子都跑去接,长辈们都疼爱鱼歌,总是给他分量轻的,孔庆怀高兴地说:“这些重活让明灯干,咱们家这傻小子一年不见长得比电线杆都要高了。”
“是啊,小歌肯定没少为这个小子操心,我看成绩又比前两年进步许多,听老师说可以考上个很不错的大学呢。”孔秀丽语气是止不住的欣慰,看向鱼歌的目光也带着数不尽的疼爱。
鱼歌抱着小分量的菜吸着鼻子,下弯的眉眼看起来极为乖巧,浅浅回了句没有,是明灯不服输。
厨房传来孔明灯挑高的声音,“爸妈晚上吃饺子怎么样?芹菜馅,小鱼喜欢吃。”
“好好,都好,小歌喜欢咱们就吃。”孔秀丽轻笑着直摇头,拿过鱼歌怀里抱着的菜,催促道:“快去试试衣服,穿不下就给明灯。”
鱼歌点过头,拿起衣服就要往卧室去,被从厨房出来的孔明灯堵了个正着,他随手把刚剥好的橘子弄下来一瓣塞到嘴边,讨人嫌地叫嚣着:“外面换呗,又害羞啦,纯情小鱼,啧啧。”
“话好多,晚上在你饭里放耵聍,把你毒哑。”
孔明灯扒在门框,半个脑袋伸进来,瞪大的眼睛里挂起疑惑,“耵聍是什么?”
鱼歌微微踮脚去掰孔明灯故意放高的手指,踢他小腿把他弄出门外,隔着门都掩盖不住笑意:“耳屎。”
“啊笨蛋小鱼!”孔明灯拍了两下门,声音不大,更像是在逗他玩,假意哀嚎,“我怀疑你已经干过了!笨蛋小鱼!”
笨蛋小鱼。
孔明灯最喜欢这样叫他,他叫笨蛋的理由非常简单,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拉低他的智商,明明这种行为才更像个自欺欺人的笨蛋。
新衣服被洗过了,套在身上热乎乎软绵绵,厚厚的毛绒包裹得身体暖融融的,阳光与家人的气味令人无比心安。
揪起胸前的衣服像只小狗一样又吸又嗅,沉醉于心底里滋生的暖流缓缓在身体流动。好香好软,好舒心好幸福,感觉有些喜悦快要从毛孔里溢出来。
和现在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鱼歌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短短的瞌睡让他做了个令人怀念的梦,醒来后梦并没有随着记忆衰退反而越来越清晰,想念的感觉越来越沉重。
他有很多年没梦见叔叔阿姨了,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们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想他,会不会因为他的决绝而寒心。
歪过头看着眼前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久违的轻松感缓缓抽离身体,被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压力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