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公子宜修》
季修没想到阮相宜会突然掐住自己,他整个人后退一步踩到了水草里,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脖子缓缓攀爬。
他说不清是因为水冷还是因为面前之人的眼神太过冰冷,总之,他此时感觉浑身如坠冰窖。
眼前的阮相宜陌生极了,他看季修的眼神冷冽到仿佛两人不曾相识。
季修拍打着阮相宜的手,试图得以一丝喘息,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他这点力道犹如以卵击石,毫无作用,还让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我说过,我真的会杀了你。”阮相宜手上持续用力,就在他决定用尽全力的那一瞬间,季修看到他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闭上双眼?
是因为不忍心看着他死吗?
阮相宜是在自欺欺人吗?
虽然阮相宜话很少,但自从在宫里相识,到出宫这些时日,他能觉察出对方的真心实意。
这一切不可能是他的错觉。
他很想问问阮相宜为什么要杀自己,可脖子上那只手越掐越紧,越掐越紧。
季修难得感到一丝绝望,难道他连得到一个答案的机会都没有吗?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季修的眼角滑落,落在阮相宜微微发抖的手上。
感受到温热的液体,阮相宜倏地睁开眼。
与此同时,季修感觉脖子上的手一松,接着整个人脱力般地躺倒在水中。
冰凉的河水漫过他的手和脚,乌黑的发丝像水草般在水中飘荡。
他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是同样倒在河滩上的阮相宜,对方痛苦扭曲的面容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想伸手触摸那张脆弱的脸,可潺潺的流水滑过他的脸庞,眼前渐渐归于黑暗。
他是不是要死了?
可他忽然有点舍不得这个世界了,有点舍不得红衣少年妙手下的动人琴声,亦有点舍不得阮相宜那张俊美的脸……
如果真的要告别这一生,他希望阮相宜可以好好活下去。
他坠入沉沉的梦境,梦里黑暗又明亮。
红衣少年站在刺目的白光里,让人看不清脸庞。
他看到身穿蓝衣的自己站在黑暗里,目光追寻着红衣少年,后者却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他的呼喊。
他好像想起来一些往事。
十二岁那年,他因为生病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这里不准去那里也不准去而变得郁郁寡欢。
某个炎热的午后,他终于得以摆脱宫人和侍卫,与同样十岁的秦昭偷偷溜出宫。
两个小小少年郎大摇大摆地走在热闹的集市中,脸上皆喜不自胜。因两人身量都较为高大,且又特意着了暗色服装,看起来不像是十岁的少年,倒像是已然行了冠礼的小大人,只是细看那脸,还是稚嫩不已。
“三……”秦昭及时改口,“三公子,我好像吃多了,想……想……”
他憋红了脸,也没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人有三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去吧!”季修一听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不懂他为何要羞于启齿,“我四处逛逛,午时在云来客栈碰面!”
“可是……可是……”秦昭这回憋红了脸是因为快忍不住了,“卑职……啊不,我要负责保护三公子,我不能随便离开你身边……”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磨叽?快去!别拉裤子里了!”季修拍拍他的肩,“放宽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这一拍不得了,秦昭更加忍不住了,于是再也顾不得许多,飞快跑着寻找茅房去了。
季修看着他慌忙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先前犹如坐牢生活的郁结心情在这一刻几乎烟消云散。
还是宫外自在啊。
自从半个月前他成功溜出来过一次,大奉皇宫便再也容不下他这颗渴望自由的心。
他病了快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他除了吃药就是卧床静养,最远只能在自己寝殿的花园里散步……
这种生活他厌倦极了。
后来他开始时不时寻死觅活,今天没死成就明天继续,明天没成功后天再接再厉……
然而老天爷好似在跟他开玩笑,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他寻死失败,而这反倒让他更加想跟上天对着干,自此便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如今宫里上下已经习惯了他的一系列无厘头操作,每个人都把他看得紧紧的,这回能够出宫全靠秦昭。
秦昭真是个好人,他以后一定要加倍对他好。
要加倍对秦昭好的季修很快就闯祸了。
与秦昭分道扬镳后,季修漫无目的地逛着,很快来到一处河堤。
河堤两岸绿柳摇曳生姿,水面初平云脚低,除了几位垂钓者静坐其间,再无他人。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还有一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
少年郎身着红衣,此时正坐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他闭着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冥想。
季修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见同龄人难免想要与其一起玩耍,于是他几步走到大树下。
走近了他才发现哪怕红衣少年紧闭双眼,也依然能够看出那张脸称得上惊艳。
在一片绿树碧波间,在微风吹拂的炎炎夏日里,一摸艳丽的红缀在其间,这一幕成为此后季修梦里常常出现的情景。